12.變質的愛之靈藥(四)
“不會忘記你的!——”
“……?——!”
全然寂靜的月色籠罩之下,銀霜和層層疊疊濃墨淺暈交織的光影,彷彿是千年未被人打破神秘的墳塋。但是,一個凜然的聲音的突然闖入,這寂靜快速而全面地被打破了。那靜止到令人窒息的陰影,都彷彿被這聲音里絕不動搖的拒絕之意給動搖地震顫了起來。
雙手神經質地緊緊攥着裙子的少女,半帶惘然地扭過纖細的脖頸,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盛在眼眶之中將掉未掉的淚水,隨着她的動作,從她仍稍顯着幾分稚嫩的臉龐上墜落。
太陽騎士下意識地、便伸手想要擦拭掉她的眼淚;但是——在他的手剛抬到一半的時候,那如她的聲音一般凜然的麗人,便已經從容地來到了看起來略帶着狼狽地少女面前,而少女扭過身正對着麗人——阿爾托莉雅,便與騎士的手擦肩而過了。
“——”
從來沒有應對過這樣的情況——不論是作為情竇初開的少女,陷入情愛糾葛,被第(友)三(人)個人撞見也好;還是作為御主,軟弱自怨自艾的一面被從者看見也好——胸脯上下急促地起伏着,人類御主難堪地撇過臉:“阿爾!……”
她只能這般無措地呼喚着、不知為什麼突然出現在這裏的人的名字,下意識地往後挪動了一步。
可是不知道是怎麼了,平日裏分明是善解人意的體貼騎士們,今日裏一個兩個的都開始窮追不捨了起來。阿爾托莉雅的腳步跟着後退黑髮少女前進着:“——絕對、絕對不會忘記你的!”
“!?”
少女慌亂地抬頭注視了她一眼,便不由得被那認真的、彷彿前行之路儘是沸騰的火焰、也會披荊斬棘,將之越過的眼神所懾服了。
“你是我願意將聖劍託付的存在,你是我願意全心成為你的力量的存在——”
有着金絲綉成的絹緞一般的頭髮的麗人,一臉正色地站立在黑髮少女的近在咫尺的位置,“你是我應當守護的人,也是我想要守護的人;在迦勒底被你召喚以來共同度過的時光,是我願意如同紅龍守護不列顛那樣守護着的珍貴寶物。”
“!……”
“而且,”
金色的眼睫微垂,從少女俯視着的角度看過去,竟在夜色中勾勒出了一道不可方物的美麗弧度,阿爾托莉雅說道,“以少女的身份、背負起拯救人理的重任,雖然會猶豫,會動搖,但是心中的道路永遠不會折向別的方向——這樣的你,是我無論如何也不想忘卻的重要存在。”
“可——……可是,阿爾你才是、”
黑髮少女的聲音無法停止顫抖,“用少女的身軀,拯救了陷於水深火熱中的、內憂外患的不列顛啊!……而且、你是真真正正地上陣殺敵、頒佈政令、嚴以克己地度過了那麼多年,堅持着將美德和希望傳遞給你的人民——相比起來,我……——”
“不一樣!”
“嗚!”
碧綠的眼眸、此刻宛如一團永遠不會熄滅的火,源源不斷地將振奮人心的勇氣、通過相接的視線傳遞給了人類御主,呵斥了御主的阿爾托莉雅緩和了面容,面龐上流露出了幾分無奈。
“……不一樣的,Master。我為了不列顛不斷奮鬥着——我從幼時起就恪守這一永恆不變的信條——我將為不列顛燃盡我這性命,不管我是何種的身份……但是,你從未知曉,自己要擔負著所有人類、且並非現如今與你生活在同一時代的人們,還有在你之前已經作古、你之後尚未盛開的人類——全部的命運。”
“……阿爾……阿爾!……”
緊攥着裙擺到骨節突出的手,顫抖着鬆開了,人類御主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些什麼,但她此刻只是按照着自己的心意行事,從而呼喚着新登場的金髮騎士的名字,一遍一遍地。
騎士王在此立下誠摯的誓言:“背負着壓力、仍舊保持前行、哪怕彳亍也決不後退的你——就算抑制力想要從我的記憶里抹除你的存在——我也絕對不會認輸、絕對會記得你的!”
“……嗚,唉啊……”
嘴裏只能發出這般的意味不明的嘆息了。黑髮少女為了戀慕之人而流淌的無望之淚、為了自己的命運而流淌的悲嘆之淚,早已乾涸,可是現如今聽聞了這位高潔的騎士王所立下的誓言,她又覺得要有新的眼淚從紅腫的眼眶中流出——但是,卻同時,好像要將心底里的某些負物質一併衝破、帶出了自己的身體。
“即使變回身為王的姿態,我們之間的誓言也不會改變,”
金髮麗人牽過了黑髮少女冰涼的手,支屈一膝作半跪式,輕輕地吻在了她的手背上,“騎士的誓言永不言破。Lady。”
此刻處於此地的她們,雖然是友人,是御主和英靈,雖然是早已死去的亞瑟王和活在二十一世紀的普通人,但早已不再局限於這些身份——
此刻的她們,僅僅一個是懷抱着不能向任何人言說的恐懼的少女,一個是向這少女獻上忠誠與懷抱的騎士。
“……”
高文無言地站立在兩個人的身後,守候着這兩位女士——不,應該是看着他的王、同時也是另一位騎士,安慰着原本應在他懷中哭泣、宣洩苦痛的少女,空色的眼眸帶着郁色垂下,望向少女一開始進入這個地方時、站立的盆栽之下,“……”
“……啊,這、這是……什……?咳……”
大腦條件反射地就要扯出沒心沒肺的笑容,卻沒有料到哭泣的容顏,以及在心間找到了宣洩口的澎湃感情,並非是能輕易掩蓋過去的,人類御主怪異地笑了笑,在覺察到自己的失態之後,輕聲哽咽着說了聲“抱歉”,便用另一隻手捂着臉撇過了頭。
可是。可是。
那張平日總是凜然嚴肅的臉龐上,絕世的翡翠也無法奪之光華的眼眸微微眯起,唇角也勾勒出了淺淡、但的確存在鮮明的柔和微笑——在她對她行以吻手禮的同時,身上原本方便日常行動的白色襯衫和藍色襯裙的那件衣服,隨着金色的靈子聚散,也被作戰時的鎧甲取而代之了。
“……”
人類御主心底洶湧着的情感,撞上了心間高築的大壩上某一個有着細微裂縫的最薄弱點;而阿爾托莉雅的溫柔,則是着湍流不斷衝擊的動力。
“……——”
忍了又忍,實在是無法忍耐,人類御主的腿再也無法支撐住她的身軀——她雙腿一軟,跪坐在了地上,躬着在戰鬥中永遠挺得筆直的脊背,將腦袋埋在了阿爾托莉雅的脖頸間,“——”
無法發出聲音。
金色的細碎頭髮和黑色的辦長發交織在了一起。
無法發出聲音。但又的確是在哭泣着。
人類御主咬着唇瓣,一路拼殺過來的、瘦弱的、被砍折、受傷碎裂了好幾次,又被治療好的肩膀顫抖着。
無法放聲大哭。但又的確是在微笑着。
“……阿爾……阿爾、”黑髮少女安心地閉上了眼眸,“——阿爾。哪怕……只有你記得我——只要還有一個人記得我、只要是你記得我……我——”
——我將無所畏懼。
但是這句話,未被少女說出。黑色的毛絨絨的腦袋無力地垂在騎士王的頸間,除去臉上斑駁的淚痕,她看上去宛如沉浸在一場好眠中一般安詳。
“……Master?”
阿爾托莉雅輕聲地詢問着,小心地將人類御主攬在了自己的懷抱里。
“……吾王。”
高文半跪下來,向著騎士王懷中的少女伸出手,“……天色已晚,就由在下——”
“啊啊啊啊啊————!”
但是,今天的高文卿的幸運一定是從A一路狂跌到了E,他的話未完,便橫衝直入了女性的悲鳴,“——嗚、我的、我的Master!我的意中人!我的夫君大人!我的安珍大人啊啊啊——!!”
“——?!”
“嗚嗚、我可憐的女兒■■啊……——!”
緊隨在一路奪命狂奔的清姬身後……不、應該說是幾乎和清姬一同朝着人類御主奔跑過去的、那位哭泣着的,卻又讓人微妙地感覺“她隨時會拔刀”的毛骨悚然的女性,正是源賴光。
“——!!?”
“啊啊啊!兩位務必冷靜一點啊!”
不遠處是熟悉的,來自醫生的軟弱哀嚎,“話說為什麼要這麼氣勢洶湧地衝出去啊?■■她還沒有死啊!……啊真是的,果然還是不應該也和她們商量嗎?……”
“要是不提前她們通知一聲的話,爆發出來的結果會更加恐怖吧達文西~”
“這個時候就不要在句子後面加自己的名字賣萌啦達文西親!!”醫生已經快給混亂的現場跪了,“啊呃、連帶着腮幫子都!……”
“雖然很想吐槽‘醫生!你牙痛不是因為壓力過大,而是因為甜食攝取量過度,建議嚴加管理’,但是——”
作為亞從者的瑪修幾步就趕上了頂着“牙痛”DEBUFF的宅男,衝刺一般地朝着昏迷過去了還比較幸運一點的人類御主趕去,“前輩——還請一定要撐住啊!”
“請為患者提供一個良好的、可以攝取氧氣的空間!”第三個狂戰士、南丁格爾小姐鏗鏘有力地說道,“請全部讓開——妨礙治療者死!”
“啊啊啊!——對不起、對不起!”醫生一臉不忍直視地捂着自己的腮幫子,悲傷的語氣就好像那最後的人類御主已經壯烈光榮了一樣,“對不起、■■!……我沒能救下你——”
他看着被三個Berserker包圍的黑髮少女,還有陸陸續續趕上前的從者們……覺得她或許真的要狗帶也說不定。
“醫生前輩她還沒有死呢!!”
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