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多年來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銀子,就這樣眼睜睜的看着飛走了。蘇大夫人抱着自己的小匣子獃獃的坐在那裏,一刻也不敢鬆手,彷彿一鬆手,那匣子裏的銀票就飛長出翅膀不翼而飛。
第二日,有個年輕人來拜訪蘇大夫人,自稱姓李。
蘇大夫人聽着管事媽媽來回報,大驚失色,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吩咐雲媽媽:「你去把他迎進來。」
松柏園的主院很靜,靜得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蘇大夫人按了按太陽穴,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這時,便聽到外邊有腳步聲。
一個年輕人走了進來,長得挺清秀,穿着既不豪奢也不寒酸,他站在那裏,眉目疏淡,脊背挺直,一看便知身上有些功夫,而且和蘇大夫人想像中的猥瑣形象根本掛不上鉤來。
「給李公子奉茶。」蘇大夫人面無表情的吩咐丫鬟,等着丫鬟端了茶上來,蘇大夫人就把丫鬟全遣走,只留了雲媽媽在旁邊伺候着。
「李公子找我可有事情?」蘇大夫人盯着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恨不得手裏有兩把刀子,左一刀,右一刀的把他剁碎,看到他淡淡的笑容,尤其覺得刺眼,恨不能把他那張假笑的臉孔撕了下來。
「難道是我昨日那封信沒有寫清楚,還是蘇府的人都不認識字呢?」那位李公子挑了挑眉毛道:「要不要我再寫一封給蘇太傅去看看?他定然是識字的。」
蘇大夫人聽了心裏一陣緊張,若是這事情給老太爺知道了,蘇潤玧的婚事黃了不說,依着他的性格,為了維護蘇府的清名,肯定會把蘇潤玧送去庵堂里做姑子,不會讓蘇潤玧做的醜事影響到蘇家的名聲。
「蘇大夫人,若是我寫信給蘇太傅,貴府的蘇五小姐就別想出嫁,只能出家了。」李公子彈了彈袖子,笑着道:「當然,出家也沒有什麼不好,例如那個水月庵里就有不少姑子和我相熟,倒和出嫁沒有什麼兩樣。」
「好一個無恥之徒!」蘇大夫人氣得兩眼發黑,幾乎都要暈倒過去,但是想到玧兒,她只能支撐着,手緊緊的抓住了座椅的扶手,臉色蒼白的看着那位姓李的公子。
「可是你現在卻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無恥之徒,若是大夫人捨不得這一萬兩銀子,還有個辦法可以解決問題,那就是我遣媒婆來貴府提親,反正貴府的五小姐我親也親了,抱也抱了,你想不承認也沒辦法,五小姐可還有好東西在我這裏呢。」
前廳的門關上了,所以那李公子肆意的笑聲響起時,在這件屋子裏邊引起了回聲,一點一點的撞擊着蘇大夫人的耳膜,擾亂着她的心神,李公子的臉在她面前忽遠忽近,一會兒很清晰,一會兒很模糊。
「你別笑了,我可以答應你的條件。」蘇大夫人用力壓住自己的頭部:「但是我也有個條件,若是你能做到,我定不會說多話,爽爽快快的把銀子給你。」
李公子止住笑,看了看蘇大夫人道:「你想要我做什麼事情?說說看,若是容易做,那我倒也可以順手幫你做了。」
「我要你去綁個人,把她賣到青樓里。」蘇大夫人咬牙切齒的說:「那個人手無縛雞之力,你對付她綽綽有餘。」
蘇大夫人那扭曲的表情讓李公子看得一驚,不知道是誰和這位夫人有這麼大的仇恨,她竟然想出這麼惡毒的辦法來。殺掉一個女子,只是讓她少活幾十年而已,而把她賣到青樓,這對她是一種無窮無盡的折磨。
「那個人是誰?」
「我的九侄女蘇潤璃,三房的嫡女,今年才剛滿十三歲,你不會說連一個十三歲的女娃子都對付不了罷?」蘇大夫人嘴角拉出一個譏諷的笑。
「那你可以放心,二十三歲的我都能對付,別說是十三歲的女娃子。」李公子陰陰的笑了一下:「那好,我答應你,可這銀子呢,總要加點罷。」
蘇大夫人咬了咬牙道:「今日我給你六千兩,你把事情辦妥當了我再給你六千兩,一共一萬二,你覺得怎麼樣?」
李公子盯着她看了許久,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蘇大夫人,我且相信你一回,你先把六千兩拿出來,接下來我開始佈置該怎麼樣做,你就等着聽我的消息好了。」
見他答應得爽快,蘇大夫人也點了點頭,拿出六千兩銀票叫雲媽媽交給他,然後客客氣氣的把那李公子送了出去,望着他的眼神很慈祥,就彷彿在看一個世交之子一般。
那李公子出得門來,回頭看了看蘇府,朱門大戶,原來裏面竟然這般腌臢,一個伯娘居然請外人來謀害自己的親侄女,說出去都匪夷所思。還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十三歲的孩子能對她有什麼威脅?為什麼非得積心處慮去對付她?但是作為他們這樣的人,不必要有同情心,只能按僱主的要求辦事,那位蘇家九小姐,只能怪你命不好,遇到一位這樣狠心的伯娘了。
五月初十,經欽天監推算乃是一個黃道吉日,是日,公主府的明珠郡主奉皇太后指婚懿旨,嫁給了四皇子為正妃。
那日,京城人潮如涌,民眾皆湧上街頭看這次盛典。四皇子乃中宮嫡子,未來儲君的有力競爭者,娶了承平公主的女兒,親上加親,這倒是一樁美談。無數京城貴女看着明珠郡主遠去的坐輦,一邊感嘆明珠郡主命好,嫁妝都有一百八十抬,一邊又暗地裏歡喜,終於去了一個有力的競爭對手,梁國公府的世子夫人絕不可能是陸明珠了。
明珠郡主端端正正的坐在步輦中,四邊垂下喜慶的紅紗,把她整個人都籠在一團朦朧的火紅里,大街上有人追着步輦跑,爭着看新娘子,分明沒有看清楚,都有人在驚呼:「四皇子妃好美!」
是,她今天特別美,可是又能如何,她這般的美貌卻不能給韜哥哥看到,甚至連氣氣他的機會都沒有,他現在正在西北軍營里,和京城相隔千里之遠。或者就算他還在京城,也許他根本不會看她一眼,因為他心裏就只有那個蘇潤璃!明珠郡主想着這些事情,心就糾結起來,手掐進了柔軟的坐墊,都快扯出了一個小小的洞來。
由喜娘扶進洞房,明珠郡主卸了妝坐在床頭等着許允炆進來,桌子上那對龍鳳花燭喜氣洋洋的燃燒着,照着屋子裏一片曖昧的暖色。
抬頭看着那對龍鳳花燭,明珠郡主眼中閃過一抹悲傷,龍鳳,意味着自己和炆哥哥要做夫妻了,可炆哥哥只是自己的哥哥,自己怎麼可能和他行夫妻之事?皇太后、皇后、母親都知道這件事情,為什麼大家還是逼着她嫁給炆哥哥?
許允炆走了進來,當他的手伸出來想撫摸明珠郡主的臉時,她卻輕輕的避開了,伸出的手尷尬的停在空中,他看到明珠郡主的眼角流下了兩行清淚:「炆哥哥,我只把你當哥哥,我不願意。」
本來該生氣的,不是嗎?誰會不在意自己的妻子心裏記掛着別人?
可是允炆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奇怪,似乎沒有那種惱怒的感覺,他對明珠溫存的一笑:「那你一個人睡大床吧,我到小榻上躺着就行了。」
明珠郡主擦乾淚水,對他嫣然一笑:「我知道炆哥哥最好了。」然後脫掉外衣,拉過被子,毫不客氣的把那張大床佔據,不一會就進入了夢鄉。許允炆在小榻上翻來覆去沒有睡意,就睜着眼睛聽着那邊明珠郡主悠長的呼吸,還有偶爾說的一句夢話,突然之間他覺得自己很虛偽,也很羨慕明珠郡主的直率坦白,這是自己始終沒有擁有過的一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