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的葉子樹上的花(2)
樹上的細米紅着臉,他真想一拉褲帶,朝樹下那個喊得最凶的男孩嘴裏嗤泡尿。他的尿是尿得又准又狠的,對於這一點,他心中有數。但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尤其是想到還有那麼多女孩在場,他又不能照他這一惡惡的念頭去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裝着沒聽見,硬坐在橫枝上不吭聲。終於有一個大人受不了這群孩子的聒噪,大發一聲:“別嚷嚷了!”才算將喊聲平息了下去。不知是等乏了,等得沒有興緻了,還是從路途的長遠算出大船回來還要有一些時候,河邊上的人群有點鬆弛下來,一些人先回家了,留在河邊上的也就看着,不再大聲說話了。那些孩子倒都沒有走開,在各自選擇的位置站好、坐好,彷彿在一個碩大無朋的劇場裏等待着一場大戲的開幕。“不告訴我拉倒!”三鼻涕說,趁人稀,及時地擠到前面去了。有片刻工夫,細米不再在心裏惦記大河盡頭將要出現的大船。他安靜地坐在橫枝上,觀望着春天陽光下的稻香渡——春天的雨水多,地里又不太需要水,太陽還沒有多大蒸發水汽的力量,大河變得十分開闊與飽滿。此刻,只有一絲小風輕輕地吹過,河面上起了細密的波紋,彷彿有成千上萬條銀色的小魚游到了水面上。陽光下的草屋與瓦房,既有規則又無規則地排列着,散落着,寧靜地勾畫出一個既緊湊又稀鬆的村落。一條不大不小的河從大河分出,流過村后,河那邊是稻香渡中學。細米是校長的兒子,他的家就在校園裏。細米看到了稻香渡中學的旗杆與紅旗,還看到了院子裏的媽媽與他的小狗翹翹。細米什麼都看到了:兩岸的麥田、水塘邊啃草的牛、停在小河裏的船、慢悠悠旋轉着的風車、在地里覓食的各種顏色的鴿子、東一簇西一簇的蘆葦和菖蒲、河灘上的墳場、幾戶人家的炊煙……。稻香渡有的是景色。此時,這些景色都籠罩在一片靜謐的氛圍之中,彷彿在耐心地等待着什麼。忽地有人大聲喊:“看哪,船回來啦!”這一聲喊過後,看着大河的與沒有看到大河的都盲目地跟着喊:“船回來啦!”喊聲如潮,將那些暫時回家的人統統喊了出來,村巷裏一片喊聲,一片“吃通吃通”的腳步聲,其間夾雜着狗吠聲,人們都朝河邊跑來。站在前邊的人,起初以為自己一下沒有看清大河盡頭的景象,聽眾人都喊“船回來啦”,心裏有些疑惑,但又沒有把握確定是否真有船,也就跟着喊,等入神看了又看終於沒有見到船的影子后,才疑惑地問:“哪兒有船呀?”“哪兒有船呀?”“哪兒有船呀?”數不清的大人與小孩不看大河的盡頭,卻都在互相望着問,彷彿對方的臉才是那條大河。“沒有船……”細米在那根橫枝上站了起來,起初是猶猶豫豫地說,隨即對下面的人喊,“根本沒有船!”“誰說看到船啦?”有人問。“誰說看到船啦?”無數的被戲弄了的人,很生氣地追問。空中響起一陣粗野的、帶了幾分惡毒的笑聲。這笑聲是捏着嗓子發出的:“哈哈哈,哈哈哈……”在靠河邊的一幢高高的瓦房的房頂上站着小七子。地上的人看小七子時,看見了一片一片春天的雲正從他身後白馬般地跑過。小七子光頭,穿着一件鬆鬆垮垮的長褲,上身卻光溜溜的沒有一絲布。一根寬寬的皮帶,緊緊地勒在腰上,勒出一個圓溜溜的肚皮。皮帶有點長,余出的一截,就耷拉在那裏,更將小七子裝點得吊兒郞當。人們望着小七子,誰也不說話。瓦房主人先是呆在屋裏的,覺得屋頂上有動靜,就跑出門來,仰頭看到了小七子,大聲問:“小七子,你要幹什麼?”小七子覺得瓦房的主人問得有點奇怪:“幹什麼?能幹什麼?看船!”“你下來!”“我為什麼要下來?”小七子在屋頂上坐下了,還將兩腿盡量撇開,擺出一副很舒坦的樣子。瓦房主人操起一塊磚,朝房頂上威脅道:“你下來不下來?”瓦房主人是個殺豬的,也許是稻香渡唯一的一個能使小七子感到懼怕的人。小七子站了起來,但還是沒有顯示出他要從瓦房頂上下來的樣子。瓦房主人身子向後一仰,隨即向前一傾,將一塊整磚朝小七子砸去。人群“哇”了一聲,這一聲里有吃驚,又有痛快。小七子一閃腰,躲過了那塊磚。磚墜落到了瓦房的那邊,砸在瓦上,就聽見一聲清脆的瓦的粉碎聲,隨即又聽到了磚頭在瓦上向下滾動的骨碌聲。在瓦房主人的感覺里,這磚彷彿是從他心頭上銳利地滾過。他指着小七子,一時說不出話來。小七子仔細地察看了一下,掉過頭來說:“一共碎了五片瓦。”他對眾人說,“這怪不得我。”瓦房主人說:“你等着,我拿魚叉叉穿了你!”說罷,衝進院子。小七子背過身去,解開褲子。地上的人們看到了兩瓣白得耀眼的屁股,隨即又看到了一股細流從小七子的褲襠里流瀉出來。女孩子們紛紛低下頭或轉過臉去。當瓦房主人抓着一桿長長的魚叉跑出院門時,小七子已跳到挨着房子堆放的一個草垛上,旋即就沒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