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又在潁州過了兩日,劉多渠似乎不見了蹤影。
他不出現就萬事皆安,林紫蘇留在驛館之內看書、練字,原本是想着考試之後在潁州轉一轉,也算看看潁州的風土人情。然而,潁州此時有惡客,還不止一個,她自然是懶得出門,免得平白無故惹來了什麽禍事。
隔壁的張澤自從被劉多渠收為徒弟之後,明顯就忙碌了起來,每日早出晚歸,跟在劉多渠身邊聽他教誨。這一日下午兩人在驛館碰上,林紫蘇還有些驚奇。
倒是張澤落落大方跟她行了禮,稱呼了一聲林師妹,這才道:「老師讓我回來一趟,收拾東西,說是明日一早等府衙發了文書就即刻起身。」
劉多渠要走了!
林紫蘇心中一喜,劉多渠走了,那就證明皇上也要走了。而那時候府衙發了文書,她也就可以收拾東西回蘄州了。
張澤又道:「老師讓我轉交一物給林師妹。」他說著拿出一個小小的盒子,遞過去道:「老師說,裏面的東西師妹打開看看就明白了。」
林紫蘇接過了盒子,笑着對張澤道了謝,正要離去就聽到張澤道:「林師妹可怨恨我?」
「我為何要怨恨你?」林紫蘇不解。
張澤道:「那日若不是我出現,想來拜在老師門下的弟子,應當是師妹才對。是我佔了師妹的機緣,那日點破了師妹的考卷……」
林紫蘇示意他停下,笑着道:「張師兄多想了,我只與張師兄說一件事情,你定當會明白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拜在劉院判門下為徒的。」她說著略微一頓,笑着道:「張師兄也來自蘄州,難道不知道林家的事情?我父親乃太醫院出身,獲罪於今上。今上放了我與母親、弟弟回鄉,未曾定下我們為罪奴,已然是仁慈了。」
所以,劉多渠又怎麽可能收她當徒弟呢?皇上縱然仁慈,可也不是沒有脾性,若真跟他對着干,除非是那人不想活了。
張澤轉瞬就明白了林紫蘇話中的意思,半晌才拱手深深鞠躬道:「是我錯了,提及林師妹的傷心事。」
「張師兄不必多禮。」張澤對林紫蘇的態度雖說有些前倨後恭的意思,然而不過是些許小小誤會,並非什麽勢利之人,林紫蘇與他又沒有深仇大恨,自然是客氣三分。
張澤卻不起身,低頭道:「還是要謝過林師妹,若無林師妹我又如何有機緣入了老師的眼呢!」他說著又是深深一鞠躬。
林紫蘇受了他的禮,這才道:「原也是張師兄有天賦,才被劉院判看重的。」
她笑着點了下頭,藉口還有事情不打擾張澤收拾行李,這才匆匆回了院落。
第二天一早,果然府衙早早貼出了醫考的成績,這一次考過的人過了半數。除卻林紫蘇和張澤之外,衢州也過了兩人,一個叫做劉群,一個叫做單禮,潁州這邊卻是過了三人。
過的人皆大歡喜,未過的人自然是垂頭喪氣。不過這也不影響眾人心情,比起三年一次的秋闈來說,醫考一年一次,也不算太過於蹉跎時光。
張澤這邊領了文書就跟着劉院判匆匆離去,林紫蘇是女子不便跟眾人一起歡聚,剩餘五人就在白羽樓定了一桌酒席。畢竟算是同一場的師兄妹,林紫蘇雖然未曾參加,卻是也隨了份子錢。幾人見她年紀輕輕,醫術好,人也識趣,自然都是口稱小師妹,對她也是客氣三分。
等到這一群人歡快地離去,林紫蘇這才鬆了一口氣,然後就聽到外面陳蘇身邊那位陳管事的聲音響起。
「林姑娘、林姑娘你在不在?」陳管事聲音焦急,轉眼就進了院子,見林紫蘇在立刻鬆了一口氣,道:「我家大人病了,還請林姑娘過去看看吧!」
林紫蘇一愣,道:「我去取藥箱。」接着問道:「你家大人怎麽會突然病了?」
像陳蘇這樣天生底子弱的人,平日裏就是病殃殃的,精神、氣血不足,可若是精心調養,很少會大病的,然而一不小心大病一場,那就能去半條命。
陳蘇是惜命之人,向來小心謹慎,之前也未曾聽聞有什麽不妥,怎麽就突然病倒了,讓陳管事急得一路跑來,額頭上都是汗水?
陳管事道:「昨天夜裏,也不知道是什麽人突然帶了一封手書給我家大人,大人看了之後匆匆出門,連我都沒有帶,這一去,到了後半夜才回來,當時臉色就不大好。我看着他疲憊,就只伺候他洗漱休息了,今日一早又無其他事情,大人未起身我就沒有叫,一直到剛剛,衢州醫考過了的那兩個人過來給大人請安,我去叫人這才發現他病了!」
他緩了緩,看着林紫蘇檢查藥箱之中的東西,接着道:「我不敢驚動旁人,打發了那兩個考生,這才匆匆來見林姑娘。林姑娘,這邊走!」
他伸手接過林紫蘇的藥箱,前面快步帶路。
林紫蘇也不多言,腳下生風般跟着陳管事去了陳蘇所住的院子。
一路到了他屋中,就見陳蘇一臉蒼白,面色發青,昏迷不醒,氣息微弱。她來不及凈手,上前先是翻開口眼檢查了一下,又探手感覺了一下陳蘇的體溫,這才道:「我先給陳大人行針,準備水我凈手。」
陳管事立刻讓人送了熱水進來,林紫蘇洗乾凈了手打開針囊放在床側,示意陳管事幫忙把陳蘇脫得只剩下一層薄薄的裏衣,這才一手輕輕在他胸口觸摸確認穴位,一手抽出銀針飛快落下。
她動作毫不遲疑,一旁陳管事也不敢多言,只看着林紫蘇手起針落,帶着絲絲銀光,臉色卻是十分沉穩,讓人心中多了一份安定。
片刻之後,林紫蘇才舒了一口氣,道:「好了,拿腕枕,我給陳大人診脈。」
陳管事一愣,這才想起來,林紫蘇匆匆進來,下針之前竟然都沒有給陳蘇診脈。這……還未診脈就下針,林姑娘到底是魯莽還是藝高人膽大呢?
他心中如此猜測,動作卻不遲疑,拿了腕枕,又把他家大人的手從被子下拉出來放上去,林紫蘇這才落指診脈。
陳蘇病得迷迷糊糊,只覺得身子一會兒像是火在烤,一會兒又覺得寒冷逼人,正是難受的時候,一隻手落在了他的臉上,略微摩挲片刻又落在了他的胸口。
那手柔弱無骨一般,縱然隔着衣衫也暖暖的讓人舒服,卻不會滾燙得難受。他只覺得越來越舒服時,那手卻突然離開了。是在作夢嗎?他有些迷茫,卻也漸漸恢復了神智,隱約聽到身邊有人說話。
「按方子抓藥,若是陳大人喝不下去葯,就想辦法灌進去。另外……」那聲音微微頓了一下。
陳蘇眉頭微皺,幾乎下意識的想要問另外什麽。然後,他就隱隱約約意識到自己發出了聲音。
聲音一出口,他人就逐漸清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看到了坐在床邊說話的人。
是她……陳蘇微微眨了下眼,看着床邊那人的側影,輕輕咳嗽了一聲,見林紫蘇看過來,才道:「又勞煩林姑娘了。」
林紫蘇回頭看了他一眼,笑着道:「陳大人既然醒了,想來喝葯是無礙了。」她笑着點頭,「既然這樣,也就不用太過於擔心。這葯先吃上三天……」
說到這裏她略微一頓,又停了下來。
陳蘇不解,看過去,「我這病,可是有旁的需要避忌的?」
林紫蘇緩緩搖頭,道:「無事,是我想起了自己還有一些瑣事要處理,既然陳大人醒了,我這邊就可以起針了。」
她原本是準備今天下午就離開的,若是給陳蘇看病,少不得又要耽擱幾日。
出了陳蘇暫住的院子,林紫蘇緩步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低頭思索半晌,突然叫了一聲玉堯。
「姑娘?」玉堯上前兩步,緊緊跟在林紫蘇的身側。
她這才低聲道:「你跟驛館的人打聽一下,陳大人昨日出去,隨同的是什麽人?又是何時回來的,身邊可有人陪同?」
玉堯一愣,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家姑娘竟然會這般吩咐。不過她也不過是愣神了片刻,就立刻低聲道:「知道了,姑娘午飯想吃些什麽,我順路去趟廚房囑咐他們做了。」
「隨意做些青菜就是,若是有新鮮的豆腐,就讓人煎了再入肉湯裏面燉着吃,裏面再配些常吃的東西,做一個燉鍋來好了。」林紫蘇想了想道。
玉堯笑着應了,送林紫蘇回院子後拿了銀錢就轉身出去。
林紫蘇回去看了收拾一半的東西,就放在原處沒有再動。
依她看,今日怕是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