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林域頓時神色一僵,咳嗽了一聲逕自上前跟史軍說話。
船是早就安排好的,史軍帶人把四人的行李送上去,拉着林域四人在一旁茶寮喝茶,笑咪咪地把他們問候了一遍,看着時辰差不多了才道:「四位公子上船吧,咱們耽擱了些許時辰,今日怕是趕不上蕭都尉了。」
幾人坐在一起喝了茶,又吃了茶點,這會自然不好說出難聽的話,加上年齡最大、與林紫蘇關係最好的林域都沒有說什麽,其他三人自然老老實實的不多言,起身上船準備回程。
一路快行,入夜之後,林紫蘇和蕭祁兩人坐在船艙二樓品茶說話,倒是不見半點疲憊之色。
「這次之事,多謝蕭大人費心安排。」林紫蘇笑着說,「希望是我想太多了。」
夜色漸濃,船上也漸漸安靜了下來,除了安排守夜的人員之外,只有幾盞夜燈微微隨着江風晃動,帶出一絲深秋的寒意。
林紫蘇手捧茶杯看着映着月光的江面,伴隨着水流涓涓之聲,只覺得這種微寒的天氣實在舒服。
蕭祁微微搖頭,「小心謹慎才是萬全之策,若要我說,就應當派人假扮成你跟我上船,你則隱瞞身分跟着林域才對。」他說著頓了一下,「跟着我才是危險。」
「還是小心為好。夏知旗在衢州還是有些人手的,縱然沒有,說不定也已調派過來了。」林紫蘇笑了笑,顯得渾然不在意,「若是他察覺我們暗渡陳倉的安排……」她意味深長的停了一下,才緩緩道:「他畢竟是睿王殿下的人,我與睿王殿下不熟悉,不過身為一個王爺,總該有些人手可用,我若換了船,他會察覺也不奇怪。」
「確實,總之無論如何,我這船上的兵卒也不算少,若有意外也更好應對一些。」蕭祁點頭,但他還有一句話未說出口——
由他親自護衛林紫蘇的安危,他才放心!
林紫蘇笑了笑,沒有接話,逕自走到窗邊,抬頭望月,低聲道:「出來許久,我倒是真的想念母親了。」
猶記得初來之時,她對蘇氏綿軟的性子頗為看不慣,然而長久下來,蘇氏對她無微不至的關心也讓她漸漸動容,如今離家許久,她真的想念蘇氏了。
況且她帶着林氏一族幾位長老的孫子來到衢州,雖讓他們二房避開了族中的大麻煩,可族中的人可不只這幾家……
咻——
寂靜的夜空中傳來一聲破空之聲,剛起身跟過去的蕭祁立刻一把拉開林紫蘇,連連後退兩步,就見船上一支箭矢沒入夾板,微微晃動的箭羽讓人從心底感到一股涼意。
那箭矢落下的地方正是林紫蘇之前所站的位置,若不是蕭祁機敏,這一箭縱然要不了她的命,也會讓她重傷。
蕭祁護着林紫蘇退回船廳,把她往桌子底下一塞,拉了椅子擋在前面,囑咐了一句「自己小心」後就直接拎劍沖了出去。
外面還有人持續在放箭,林紫蘇除開最初的驚慌失措之外,這會看着箭矢落在甲板上,偶爾也會落在桌子上,但似乎傷不到桌下的自己,便慢慢穩下了心神,靜靜盤腿坐在桌子下。
聽着外面金戈之聲,她忍不住嘟囔了一聲,「多大的仇啊,用得着一路追蹤殺過來嗎?」
動手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夏知旗。雖然早猜測到他可能有後手,可真的等人殺上門來時,林紫蘇還是忍不住一陣陣的心驚。
多大仇?細說起來,她跟夏知旗沒有半分仇怨。
從喬培處得知夏知旗要尋她麻煩就已經是個意外了,之後的「假車禍」事件也確實讓她和蕭祁誤以為,夏知旗是因為個人恩怨才會尋人對付她,只是事後緩過勁來,她就隱隱覺得不對了。
夏知旗是什麽樣的性格,是否睚眥必報、錙銖必較,她並不知道。然而,按照常理推論,一個不顧大局,只顧着一己私慾,會在陳蘇表明不再追問她有關靖王之事,且有意與她交好的情況下,還私下僱人出手的人,怎麽可能會被睿王看重,還信任到派來陳蘇身邊輔佐?
「可是我多疑了?」
當時她是這般問的,蕭祁聽了她的話卻是眉頭緊皺,過了好半晌才緩緩搖頭,「絕不是你多想了,反而是我疏忽了。夏知旗可是睿王殿下的人,他一言一行都當與睿王聯繫起來。」
林紫蘇揚眉,「你是說……睿王殿下要殺我?」
這假設也太嚇人了,若是說靖王為了順利娶親,而派人殺她這個青梅竹馬,她倒是信,可是睿王要殺她,圖的是什麽?
蕭祁卻是搖頭,「睿王殿下不見得會直接下殺你的命令,卻有利用你給靖王殿下的婚事添些麻煩的意思。」說著,他眼神複雜地看了林紫蘇一眼,略微遲疑。「靖王殿下與你……若是傳來你被殺的消息,我相信靖王殿下定不可能安坐在立安城靖王府中!」
靖王一旦因為林紫蘇的死而心神失守,自然會給睿王、太子,甚至是皇上一個對付他的機會。
立安城中朝局不穩,朝中各部、兵力分割在幾人手中,而靖王手中最為讓人垂涎的就是先皇遺留給他的兩萬長風軍。這兩萬長風軍,不要說太子或者睿王了,就連皇上都虎視眈眈。
至於林紫蘇在靖王心中的地位……
蕭祁看了林紫蘇一眼,並未再多做解釋。
「我猜想,夏知旗十有八九會在我們離開衢州之後動手。」他道:「咱們要早作準備才是。」
蕭祁雖未深說下去,林紫蘇卻也猜測得七七八八,夏知旗對她下手的關鍵也呼之欲出了。見蕭祁錯開這話題,只當他是因為與靖王的私交,不欲她深究自己被靖王牽連到有性命之危。
「明日還請蕭大人多準備一艘船,既然夏知旗的目標是我,我家中四位兄長就不必跟着了,免得混亂之中出了危險,回去之後,我難免不好與家中長輩交代。」
船上金戈之聲漸漸弱了下去,林紫蘇偶爾還能聽到落水的聲音,等下面一片安靜後,她才聽到一陣往船廳上來的腳步聲。
「你倒是……」蕭祁蹲下來,歪頭看着桌下老老實實盤腿而坐的林紫蘇,「聽話!」
「事關性命,我自然要老老實實的才好,難不成還要爬出去當箭靶子?」林紫蘇指了指甲板上的箭矢,學着蕭祁的樣子歪頭看過去,「外面都處理好了?」
「好了,出來吧。」蕭祁伸出手。
林紫蘇鬆開盤着的腿,搭手過去,藉着力氣從桌下出來,看着桌面上兩支明晃晃的箭矢,揚眉湊過去看了一眼,見那箭矢之上竟然還有倒刺,忍不住又嘟囔了一聲:「多大仇啊!」還好她老實的躲在桌底,不然中了這麽一箭,不死也要傷筋動骨去了半條命。
她嘟囔了一聲,回頭看向蕭祁,問道:「可有人受傷?」
蕭祁身上濃郁的血腥味她自然不會忽視,不過從桌底出來時就仔細地看過,確認他身上沒有傷。只是方才外頭打得那麽熱鬧,就算人手充足,這衝突起來刀劍無眼,難免會有人受傷。
她不過問了一聲,就拉起放在一旁椅子上的藥箱,「帶我去看看吧。」
「外頭還在清理……」蕭祁攔住林紫蘇,「你就在這裏等着,傷者一會就送過來。」下面甲板血流成河,還有幾具對方留下的屍體,實在不適合林紫蘇這樣的姑娘看。他道:「我上來就是看一下,怕你受了驚嚇。既然你無事,我就讓他們送重傷的弟兄上來。」
既然知道會有一戰,船上自然是備了大夫,只是論醫術,還是林紫蘇高出一籌,船上重傷的人送來她這醫治,他也才放心。
這些人是為了保護她而受傷,林紫蘇自然不會拒絕。而下面的情形就算蕭祁不說,她大概也猜得到,因此並未堅持要親自下去。正如蕭祁所說,若她受了驚嚇,下手不準那就是庸醫害命了。
幸運的是船上人手早有準備,縱然有幾個重傷的人,也在止血之後性命無憂,更不會落下伴隨終身的殘疾。
這一切忙完,江面上就起了蒙蒙水霧,轉眼竟是到了凌晨時分,遙遙朝着東方看去,天空已微微發亮。
林紫蘇舒展了下四肢,酸楚的感覺讓她忍不住呻吟出聲,過了片刻,才收了動作回頭看向上來的蕭祁,問了一句:「可還有傷者?」
他說:「其他的不過是小傷,有隨船的大夫處理就足夠了。」說罷,神色略有遲疑,然而不過轉瞬就露出笑容,「我已經吩咐人燒了熱水,你回去洗漱一番就休息吧。」
林紫蘇原想趁機問問可有抓到夏知旗,如今看蕭祁隻字不提,只讓她回去休息,只好作罷。
前半夜的小心提防,後半夜的勞心勞力,中間還受了驚嚇,此時放鬆下來她只覺得身心俱疲,想着現在精力不足,睡醒再追問也是一樣的,便從善如流地回艙房歇息。
而等她一覺醒來,已經天光大亮,船艙外面隱隱約約傳來熱鬧的人聲。
林紫蘇翻身下床,匆匆套上外衫就直接拉開門,門一打開,聲音就愈發清晰了,是林坤在大呼小叫。
他們追上來了?林紫蘇見不是出了事,就又關上門,洗漱整理一番才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