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男孩咬着下唇,看看被蕭祁丟做一堆的大人,又轉頭看了看林紫蘇,咬牙道:「她才不是我娘!」
男孩的聲音淹沒在眾人的議論中,而跑走的婦人,不一會兒就被人給扭了回來。
看着這情形,林紫蘇和蕭祁也不坐車,直接把這些人往馬車裏一丟,對車夫道:「送去衙門,交由知府大人處置。」
車夫得了命令,立刻駕車往府衙的方向去,眾人見熱鬧還沒完,有那不怕事的竟也跟去了衙門。倒是林紫蘇和蕭祁,趁着人少,一個閃身就躲了起來,等到眾人散去才又出來。
「咱們也走一趟府衙?」林紫蘇眯着一雙眼睛,眼珠滴溜溜的轉動,一看就是在打壞主意。
蕭祁見她這般古靈精怪的模樣,笑道:「走吧,畢竟是他身邊的人,怎麽說也得給我個說法是不?不然,他還真當我蕭家好欺負了。」
林紫蘇點頭,「蕭大人自然不好被欺負,我才是那個好欺負的可憐人。若不是還有這一身醫術傍身,說不得今日就要被人訛詐不少銀子了,既然是那位夏大人尋來的,怎麽也要賠償我些精神損失費吧?我膽子小,今日被人這麽一圍,說不定還會作上幾晚的惡夢呢。」
雖然蕭祁覺得「精神損失費」這用詞很奇怪,卻也大致明白林紫蘇的意思,見她還能這般說笑,不由得問道:「你不生氣?」
「為什麽要生氣?因為夏知旗為難我?」林紫蘇反問了一句,須臾又不以為意地笑說:「我早就知道他是敵非友,既然這樣,他做這些不是理所應當的嗎?我又有什麽好生氣的。」
說到這裏,她微微頓了一下,聲音中帶着一絲惆悵,「敵人設計陷害我,哪怕是要我的性命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比起親近之人的背叛,這實在不算什麽。」
與蕭祁的一番話令她想起前世之事,想起在生命最後知道的真相,不由嘲諷得扯了扯唇角——
越是親近,就越是難以容忍。
蕭祁卻以為她口中所指的人是靖王,呼吸倏地一窒,莫名地覺得胸口憋悶,待靜下心來,他不由深思,自己這突如其來的感受,是為靖王如此對林紫蘇感到不忿,還是為林紫蘇還惦記靖王而覺得……難受?
兩人很快就到衙門後門,之前接待過林紫蘇的陳管事知道來的是林紫蘇和蕭祁兩人,親自出來待客,讓人上了茶水點心,代陳蘇致歉後才退了出去。
陳蘇那邊的官司倒是好判,加上林紫蘇和蕭祁是慢慢走過來的,這邊不過是喝了一壺茶,他就穿着一身官袍匆匆趕來。
一進屋陳蘇就連忙拱手致歉,蕭祁見狀冷哼了一聲,不說話。
論官階,本朝之中,輕車都尉和知府都是從四品的官階,蕭祁雖為武將,家世卻比陳蘇高上一頭,見他自然不怵。更何況是陳蘇身邊的人先做出這種事情,要是他還給陳蘇面子,那才說不過去。
反觀陳蘇,對於蕭祁的態度他倒是不以為意,坐下後,對着林紫蘇又是一番致歉。
林紫蘇沒有蕭祁這般硬氣,但大致也猜測到夏知旗行事怕是沒有知會過陳蘇隻言片語,然而平白遭遇到這種事,她心中又何嘗沒有怒火?就聽得她不咸不淡地道:「原以為陳大人在這府衙之中、在這衢州城內是當家作主的人,我倒是沒有想到,那位夏大人的手倒是更長一些。」
這明擺着就是挑撥的話被她毫不客氣的說出來,還帶着一股理直氣壯,倒是讓蕭祁的眼中露出了笑意。
他原以為林紫蘇在陳蘇跟前會「聰明」的服軟,才做出一副強硬的樣子,想着萬一林紫蘇服軟,他還能站得穩立場,可他沒想到,身邊的姑娘雖不帶一絲怒色,卻也不給陳蘇這個衢州知州面子,把話給說破到這一個微妙的地步。
你陳蘇不是睿王的人嗎,怎麽睿王派來的人不聽你的使喚,反而給你添麻煩?夏知旗這麽做,你事先不知情我信,只是他敢不事先告訴你,可他敢不告訴睿王嗎?還是說睿王根本就不信任你,派來說是輔佐你,實際上是監視你呢。
這一番話放在有心人耳中,可以聽出不同的意味,細細品味下去,陳蘇會得出什麽樣的結論呢?
但令蕭祁覺得最妙的是,這話不是他說出來的,而是林紫蘇,由她說出口,也就避免掉陳蘇懷疑他故意挑撥離間的意圖。
畢竟林紫蘇與靖王之間那筆糊塗帳,實在不會讓人覺得她此時還這般傻,為了一個在她喪父之際另娶旁人的男人做這些事情,更何況林紫蘇只是聰慧而已,哪裏會想到這些政治上的考量。
她的態度太過於理直氣壯,反而讓人生不起懷疑。
陳蘇神色一僵,還是懷疑地朝蕭祁掃去一眼,卻見蕭祁同樣盯着林紫蘇,眼神略微訝異,才壓下心中的懷疑,苦笑道:「那位夏先生並非我身邊之人。他……姑娘放心,他不會在衢州久留了。」
「他留不留與我無關。陳大人,我今日多跑一趟就是為了提醒你一句,看在認識一場的分上,我父親在世時又照料你許久……」她說著站了起來,帶着點居高臨下的眼神俯視陳蘇,「陳大人好好保重才是。」說罷,她轉頭看向蕭祁,「蕭大人,我要回去了,你若是……」
蕭祁起身,道:「我本就無事,今日的事主是林姑娘,既然林姑娘不計較了,我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麽。」他說著對陳蘇扯了扯唇角,「告辭。」
兩人并行離去,陳蘇愣了一下,等人都看不見影子了才反應過來,連忙追出去。
「林姑娘,林姑娘!」他快步上前,然而林紫蘇和蕭祁的腳步也不慢,一聽到他的叫聲又加快了三分,等到了拱門之前林紫蘇才猛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陳蘇。
「陳大人留步,我來此幾次,認得路,就不勞陳大人送了。」她說著展顏一笑,「陳大人的身子不宜奔走。」說罷轉身就走。
等在一旁的蕭祁揚眉看了看陳蘇,也跟着轉身離開了。
陳蘇這次停在原地沒有追上去,他身子弱,只跑了幾步就喘得厲害,而且他心中也明白,林紫蘇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林紫蘇確實是生氣了,卻也沒有陳蘇所想的那般生氣,這一點倒是蕭祁看得比較明白。
出了後院巷子,就有馬車過來接他們,兩人上車後,蕭祁才慢悠悠地道:「別繃著了,你自己就是大夫,氣大傷身還不懂嗎?」
「我懂。」林紫蘇掃了他一眼,神色還是平靜中帶着怒意,似乎遷怒到他身上。她雙眼烏黑,平靜無波的掃過去,蕭祁只覺得渾身涼涼的,竟然還覺得舒服了不少。
他暗罵自己一聲賤骨頭後才道:「這事……也不值得你氣壞自己身體吧?」
他屢屢搭話,讓林紫蘇忍不住又橫了一眼過去,這次平靜的眼神中真的帶上了幾分惱意。
「別與我說話。」語畢,她也覺得自己語氣不大好,便緩了緩語氣,道:「我要藉着這股怒氣,直接跟李老爺告辭。」
她有幾分料,自己心中有數。藉此機會,趁着怒意跟衢州這裏撇清關係是再好不過的。不然,恩大成仇,說不得什麽時候真摻和到李家的事情裏面,李新磊要真一個狠心滅口,她可就不值得了。
林紫蘇不怕陳蘇、不怕蕭祁,因為她知道這兩個人心中有思量,就算靖王另娶他人了,光看在林紫蘇與靖王的往事上,就不敢輕易觸動她。
誰知道她在靖王心中究竟還有多少分量呢?世家聯姻再正常不過,然而真愛是誰,誰又說得清楚?
可對於李新磊她就不敢這般思量。
李新磊不過是個商人,縱然家財萬貫也只是個商人,儘管他有見識、有心機、有眼光,卻未必會看到、想到這麽多。這幾個人之中,一旦觸及利益和私隱,他反而是最有可能下手殺人的那個。
蕭祁之前還想着林紫蘇怎麽藉着怒氣離開,然而一轉眼,他就看了個清楚明白。
李家顯然是剛剛亂過,他們兩人一進門就被李管事給請了過去。這裏臨近後院,林紫蘇學醫辨葯鼻子尖,蕭祁也是在軍營中混過些年數的,這花廳雖然拿熏香熏過,卻依然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林紫蘇心中一緊,面上卻不動聲色,只冷着一張臉上前,「李老爺要見我,我也恰好有事要與李老爺說。」她不給李新磊說話的機會,直接道:「衢州我是不能待了,明日一早就跟蕭大人一同回蘄州。」
李新磊本來想問林紫蘇今日去了何處,為何關鍵時候尋不到她人,聽她這麽一說,立刻就把這些念頭拋開,驚訝道:「可是家中招呼不周,伺候奴婢惹林姑娘不快了?」
「與李老爺家中無關。」林紫蘇神色稍好了些,眉頭卻依然緊皺,顯然還帶着憤憤不平之意。
李新磊是人精,此時自然要再追問一句,林紫蘇趁機就把今天的事情添添減減說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