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第一百二十天.御守
是春天的午後，天色並不美好。天幕黑壓壓地壓下來,要下雨的天氣。小姑娘坐在書房裏,有點迷茫地翻看着公文。
壓切長谷部留了便簽,將御守的意義妥帖解釋給她。她轉身去抽屜里翻找，找聽上去很重要的“御守”。
“嗯？”她打開了木盒。御守們排着整齊的隊伍,乖乖躺在各自的小格子裏。
有五個格子是空着的。
她的指尖拂過空蕩蕩的格子,腦海深處有什麼一閃而過，抓不住。小姑娘煩躁地皺皺眉，她總覺得那是很重要的東西。
“主......主人，怎麼了？”乖乖坐在一邊的加州清光握了握袖口,終於勾起不熟練的笑容，磕磕巴巴地開口。
“嗯......”她回頭看看少年漂亮的樣貌，又低頭看看第一個空置的御守格子。猶豫着,一個手指伸進去晃了晃，似乎這樣就能觸摸到那個格子裏曾經躺着的布片和記憶。“御守......少了五個。”指尖攪動空氣。
“少了五個嗎？”一期一振笑着接話。“是......之前佩戴在出陣的人身上了吧。”
“可是......”小姑娘挑挑眉，平靜地回頭看着一期一振，“出陣不是應該有六個人嗎,怎麼會只少了五個呢。”
“這樣啊......”一期一振絲毫不驚慌地微笑着,慢慢湊到她身邊,隨手將一碗新鮮的草莓放在她手裏。“我看看......”
小姑娘接了草莓，眼巴巴看着一期一振,一邊吃一邊下意識塞給緊繃著跪坐在旁邊的加州清光一顆。記憶雖然消失了,身體下意識的動作還在。
沒人來接。
小姑娘把眼神從一期一振身上收回來。“加...清光？”她晃了晃手,有點奇怪。
“嗯？”黑髮的漂亮少年慌張伸手接,“對......”不對，不可以。加州清光是被愛的，是驕傲的，不可以隨隨便便說對不起。他拚命吞下嘴邊的三個字，獃獃地埋頭盯着果實。它與他的指尖是相同的活躍色澤。
是被愛的。
他在心裏默默重複了一遍，叮囑自己。鼻尖也酸，喉嚨也酸。
“你說什麼？”小姑娘沒聽清他的話音，歪歪頭問。
“沒...沒什麼。”他努努力想勾勒出一個嬌氣美麗的笑容，失敗了，急忙低下頭捧着果子小小咬了一口。
“怎麼了？”小姑娘敏銳地察覺他的不安，於是她低下頭，戳戳少年蠕動的臉，“清光......不開心嗎？”
“沒...沒有！”他大聲否認。“很...很開心！因為......因為主人...”他的聲音有點無力地沉下去，“主人......很疼愛我呢。”
“嗯？”小姑娘一愣，這話好像有點熟悉。她露出笑臉，揉揉加州清光毛茸茸的腦袋，不可思議的舒服觸感讓她不捨得撒手，“那是當然啦，最喜歡的就是清光了。”
“嗯！”頂着加州清光外貌的少年用力點點頭，也開心地笑起來。
“哭什麼？”她無奈地捏捏加州清光淚水遍佈的臉龐，像做了一千遍一樣熟練地將男孩子抱進懷裏拍拍脊背，“即使不記得......”陌生的肢體接觸讓打刀一僵，迷迷糊糊間還記得提醒自己，現在是有着主人的，被愛着的加州清光，這樣想着又慢慢軟下身體。
“......也還是會喜歡你的。”
加州清光下頜抵在女孩的肩頭，他垂下眼眸。自己身上有着和女孩相似的香氣。
要笑，要微微揚起下巴，要向左方偏頭，尾音甜蜜拉長而上挑。
“因為我是最可愛的啊！”他像一個好學的孩童，努力模仿着曾經觀察到的一切。一期一振站在她身後，笑容溫和而冷漠地看着相擁的少年少女。“因為只五個御守被用掉了，如果沒有用掉的話就會放回來。是這樣吧，加州殿下。”
加州清光撇開目光，他悄悄握緊了衣角，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是這樣的。”“御守....我這裏就有一個呢。”他笑眯眯地摸出懷裏的御守，努力不讓自己看上去那麼小心翼翼。
“哎？”女孩接過黑底白花的御守，捏在手裏端詳，“你沒有用嗎。”
“嗯，那一次出陣承蒙大家照顧，所以並沒有用到。”
“唔。”女孩應着，又塞回少年手中，“那你留着吧，”說著猶豫着拍拍少年的額頭，“看上去太弱了，清光。”
“哎？對不...我是說，我會努力的！”
“那麼，”一期一振把被女孩子翻亂的文件歸置整齊，“今天的出陣名單，主決定了嗎？”
“今天長谷部先生沒有安排嗎？”
“這樣的事情，還是主親自安排比較好哦。”
“唔......”女孩嘩啦嘩啦翻起刀帳來，“可是我......不大了解大家...”有點不好意思地悄悄吐了一下舌尖。一隻手還揪着加州清光的袖口不放。
“沒關係的。”一期一振站在女孩身後，猶豫了一下，輕輕拍拍女孩毛茸茸的發頂，“主的話，只要按照心意安排就可以了。”“不管是什麼樣的安排，我等都會依照您的命令行事的。”刀山火海，實現主命，這是身為刀劍的義務啊，理所當然的事情。
“那怎麼行！妄然安排的話，去了不合適的戰場，你們遇到危險怎麼辦！”女孩子不滿地嘟嘟囔囔，“都是我的刀，本來我現在就很手生......”
“嗯？”一期一振一愣。片刻又笑開了花，十分努力地剋制住自己不要把女孩子抱進懷裏揉一揉。“說的沒錯呢！主。”
“那麼...我先安排一下，然後有不合適的地方一期再調整可以嗎？”
“如果是您的命令。”
“都說了不用這樣子......”女孩對一期一振一板一眼的態度有點不滿，小聲逼逼着去填出陣名單。想了想空出三個位置，好讓一期一振填進去調整一下戰力排布。
“加州清光，今劍，包丁”一期一振低頭掃視着只有三個人的名單。
“我認識的人不多......”女孩子皺着眉，“先把熟悉的放進去吧。”
一期一振哭笑不得地看看選擇的目的地，嗯....第三合戰場。還真是很怕他們受傷啊。他隨手把自家弟弟們的名字填上去。“那就.....讓亂和葯研過去照顧一下吧，至於鯰尾，可以和加州殿下配合。”
“配合？”小姑娘心裏默默重複了一遍兩個字，隨手在紙上記下來，準備向業務骨幹長谷部先生提問。
“那麼我去安排他們吧。”
“我也去。”小姑娘跟着站起來。
“好，那麼加州殿下去做準備嗎？”
“哎哎？好的。”
“先去後面取刀裝。”一期一振善意地提醒手足無措的打刀少年。
“嗯，明白了！”
小姑娘回頭和加州清光揮揮手，做了個加油的口型，跟在一期一振身邊往外走。加州清光慌忙笑着應，笑容還沒完全爬上臉龐她就已經晃悠悠離開了。少年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愣愣地笑着，呆坐了一會兒，垂頭走出去了。
小姑娘走下去的時候樓下的短刀們正在廚房裏熱熱鬧鬧地亂作一團，嘰嘰喳喳的聲音連昏暗的天都要被吵醒。
“怎麼了，葯研？”一期一振堅持走在女孩身後半步，皺眉發問。小姑娘不是個認生的性格，短刀們更巴不得黏着她不放。言希咲腦子還沒有做出反應，身體已經下意識摟住了飛撲上來的亂藤四郎。
“阿咲~”亂藤四郎眨眨眼，鼻尖上沾了麵粉，盯着眼前的女孩子看不夠。
“咳......”葯研放下手裏的量杯，推了推眼鏡。“亂說，想做點心給大將吃。”
“對呀對呀~全部都準備好了！”亂藤四郎一手摟着小姑娘，揮起手臂豪氣地劃了個圈，指向亂七八糟的廚房。“只等我上手，大人就可以吃到我的愛心甜點了！”
“什麼嘛......”包丁不滿地小聲逼逼，他滿身都是麵粉。“根本就只是看了雜誌上的做法而已......”越想越委屈，“明明說有點心吃我才來的...結果...”
“沒有關係的，”平野趕緊安慰包丁，“葯研哥也在的，肯定能成功的。”
“唔......”
“才不是！”亂藤四郎叉腰反抗，“主力明明是我！”
“可是亂醬你還不是沒有做過，只是看着雜誌亂放一通而已，根本就是......就只是理論派嘛。”
“對啦，還是葯研哥的學院派比較靠得住一點。”
“對，葯研哥至少不會把糖全部倒進去！”
“等等，像葯研哥那樣用試管和天平的話，總覺得哪裏不對吧！！”
“......葯研哥的架勢...總覺得會爆炸什麼的...”
“但是廚房可不是亂來的地方......”
亂藤四郎氣鼓鼓的，怨兄弟們不給面子，張張嘴巴想爭辯又沒什麼可說，只好揚手丟掉手上的小勺子，委屈巴巴地回身抱住女孩子不撒手。
“亂？”言希咲無奈地拍拍亂的頭巾，上面全是麵粉。
“唔......好氣呀.”
“他們不是故意的啦。”
“不是的。”
“不是什麼？”
“是氣我自己，做不好......”
“亂藤四郎。”一期一振笑眯眯地喊弟弟的大名，他從走進廚房后還沒有人理過他。
“哎——”亂藤四郎喪趴趴地拉長了聲音。“原來一期尼也在啊。”
“我不光在。”一期一振笑了笑，一把提起亂藤四郎的后領把人從女孩懷裏拉出來，“還有好消息呢。”
“一期，亂穿着裙子呢！”小姑娘手忙腳亂扯住亂藤四郎搖搖晃晃的裙角。亂藤四郎聞言，掙扎的身體靜止一瞬間，馬上更加瘋狂搖晃起來。“啊啊啊啊啊，果然無論什麼時候阿咲都是愛我的！阿咲以前就說過這樣的話！”手腳並用往小姑娘身上撲，一期一振差點制不住。
“哎？是嗎？”少女示意一期一振把亂放下來，又被結結實實撲了個滿懷，“看來以前關係真的不錯呢。”無奈地安撫興奮的亂藤四郎。
“還不是因為亂總是撒嬌！”包丁不服氣地嘟嘴扯扯小姑娘的袖口。“因為秋......”
“什麼？”小姑娘捏捏包丁的小臉。小孩子突然低下頭去。
“因為......”包丁抽抽鼻子，“聽說想要被大人喜歡的話...只要撒嬌就可以了。”
“唔”小姑娘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一眼就能被看透。
“好了，亂。”一期一振再次上手準備把亂藤四郎提起來，“要出陣了，包丁，亂，葯研，鯰尾。”
“哎？我嗎？”
“長谷部殿下今天排了我去嗎？”
“包丁是我排的哦。”“不想去嗎，那我調整一下就好。”女孩子眨眨眼，很好說話地解釋。
“哎？阿咲排的？我要去！”
“大人一起去嗎？”平野眼巴巴地望着女孩，“我也想一起。”
“我......應該去嗎？”女孩轉臉向一期一振求救。
“之前的時候，常常會跟隨...我們一起出陣。”一期一振笑着解釋。
“那我......這次要不要去啊。”女孩低下頭喃喃。隨手摸上腰間。
摸了個空。
“之前的時候！”一期一振突然開口，女孩的注意力從空空的腰間收回來，茫然地轉眼對上一期一振溫和的面孔。“主殿有一陣子是帶着我的本體上戰場的呢。”太刀俊秀的面孔上顯露出毫無辦法的神色，溫柔又無害。
“哎？”小姑娘摸摸鼻尖，“難怪，總覺得應該有一振不小的刀在這裏。”
“不過大將最近先不要上戰場了吧。”葯研一邊脫掉白大褂一邊走過來，“傷口完全沒有恢復，至於戰場上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葯研不要耍帥，還有我呢！”
“好了好了，不要說了！快去準備！”
“說起來，還有誰一起啊。”
“是清光。”小姑娘應了包丁的話，“還有一振短刀，很可愛的叫今劍的孩子。”
小姑娘話音一落，廚房裏陷入一霎寂靜。“叫做今劍的短刀”，這樣的稱呼太陌生了。但是反過來想，如果不是一期一振的關係，女孩也絕不會那麼快就和他們親近起來。
“......大將，今天的點心，等我回來再做吧！”葯研突然拍拍手，打破了莫名的沉默，氣氛重新恢復活躍。女孩正低着頭幫亂取下頭巾，葯研似乎看到她勾了勾唇，定睛再看她卻仍然神色平靜又溫順。“快出發吧，我去叫今劍和鯰尾。”他鬆了一口氣，率先過來輕輕抱了一下女孩子就抬腳走出門去。
“喂！葯研哥好狡猾！我也要抱！”包丁大張手臂抱住女孩子，輕輕蹭了蹭才心滿意足地走掉。
“那麼，阿咲。”亂藤四郎站在最後，也輕輕抱抱女孩子，“等着我回來吧。”他這樣輕聲說。
“嗯。”
一期一振和女孩一起站在傳送陣前送走出陣的人，今劍小小的身體全副披掛，好像很想說些什麼，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就踏進了傳送陣。
小姑娘站在原地看着今劍的身影消失。太刀站在她身後一步之遙看着她的身影。女孩看了好一陣子，久到她忍不住抬手揉揉自己的眼睛，太刀還是一言不發，垂眸站在她身後看着。
“一期呀。”小姑娘小小打了個呵欠。“我就接手亂去做點心吧，你要一起嗎？”
“是，主殿。”
“一期真無趣，總是這句話。”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