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吃雞
今天晚上的客人,講的是一個我不太懂的題材:吃雞。
一開始,我還以為客人想吃烤雞翅、雞爪什麼的,趕緊招呼服務員小哥;客人卻笑了,告訴我“吃雞”不是吃真的雞,而是最近很火的一款網絡遊戲——《絕地求生:大逃殺》。
客人介紹說,這個遊戲一開始,會把大約一百名玩家空投到某個島上;經過電磁輻射、轟炸、玩家間的殘忍廝殺,最終僅剩一名或一隊倖存者,即為贏家。當玩家歷盡千辛萬苦取得勝利時,屏幕上會出現“大吉大利,晚上吃雞”這樣一行字,所以很多人把這遊戲稱為“吃雞”。
我撓了撓頭說:“好像很好玩的樣子,我也想吃雞!”
只可惜……我看着桌上那台破舊的筆記本,算了,還是好好記錄客人的故事吧。
客人說,故事要從一個富二代講起,為了方便敘述,接下來叫他小夫。小夫二十四五,剛從國外留學回來,家裏交給他一家小公司,讓他負責打理。小夫對管理企業興趣不大,但也只能聽家裏人安排;他招了兩個童年玩伴進公司,與其說是幫忙幹活,不如說是來給他解悶。
小夫這兩個多年的基友,一個叫胖虎,一個叫大雄。胖虎身材健碩,陽光開朗,就是有些荷爾蒙過剩,一年四季都處於發情期。大雄是個高度近視,性格軟弱,也沒什麼特別的長處,但他跟小夫自幼相識,一直受他照顧,所以忠心耿耿。
胖虎在公司的頭銜是總監,大雄雖然是普通員工,但是工資也不低;他們心裏清楚,什麼工作、什麼業績,統統不重要,兩人的目標只有一個:盡量讓小夫開心,這輩子就不愁吃穿了。
大概半年前,吃雞在遊戲平台STEAM上發佈,一下子就火了起來。大雄最先接觸了這個遊戲,小夫跟胖虎也跟着玩了起來;三個人很快就沉迷進去,從此每晚酒也不喝了,迪也不蹦了,泡在網咖的包房裏,心裏想的只有吃雞、吃雞、吃雞。
因為這個遊戲的設置,有單排(單人排位賽)和雙排、四排,就是沒有三排;為了湊滿一輛四人車,小夫又叫了個妹子來一起玩。這妹子叫靜香,是個職業Coser,長相甜美,又高又白,在二次元圈小有名氣。
除了外形,靜香的嗓音也特別甜美,是那種光靠語音,就能俘獲許多直男的類型。
靜香跟小夫兩人有些曖昧,可能還沒到戀愛的程度;胖虎平時見人就撩,唯獨對小夫的女人不敢造次,總是恭恭敬敬地喊她嫂子。每次胖虎這麼叫,靜香雖然會說“討厭啦”,不過聽她的語氣,並不是真的反感。
四個人就這樣沉迷吃雞,無法自拔,在那座虛擬的小島上體驗跳傘、剛槍、送快遞。有時候玩得太晚,小夫會幹脆宣佈,第二天不用上班了。反正小夫是老闆,老闆說了算,不用上班還照樣領工資,胖虎跟大雄樂得偷懶。
至於靜香,為了感謝她每天陪玩,小夫給她買了一堆的禮物,現實中跟遊戲裏的加起來,快有小十萬了。
一開始的時候,四個人的水平都差不多,但是漸漸的,差距就體現出來了。
其實吃雞這個遊戲,很反映玩家本身的性格。像小夫這樣的富二代,含着金鑰匙出生,從小要什麼有什麼,闖了禍也有父母兜着;在玩吃雞的時候,他總以為自己有主角光環,盲目樂觀,該跑毒不跑,該隱藏不藏,結果,幾乎每局都是最先“成盒”(掛掉)的那個。
胖虎反應迅速,槍法也不錯,但是太喜歡干架。只要看見有人,不論遠近,不論打死之後能不能“舔包”(撿對方掉落的裝備),總之就是一個字:懟。因為擅自開槍、暴露位置,導致四人被幾個隊圍起來虐、最終團滅的慘案,時有發生。
靜香平時嘻嘻哈哈,但玩起這個遊戲,可以說是賊溜。她槍法跟意識都不差,尤其懂得利用身為女玩家的優勢,有時在遊戲裏開公頻語音,向對方隊伍示弱、求送彈藥、急救包什麼的。還別說,往往可以奏效。
誰也沒有料到,吃雞玩得最好的,竟然是平時毫無存在感的大雄。可以這麼說,他在現實里有多慫,在遊戲裏就有多強。大雄心思縝密,意識一流,槍法快狠准,找車、搜房效率奇高;遇見突發情況,總能保持冷靜,在第一時間做出準確判斷。
除此之外,大雄對於吃雞這件事,表現出一種異乎常人的執拗;大概是他在現實中,很難獲得同等的成就感吧。
總而言之,四個人在一起玩,如果沒吃上雞,一半是胖虎害的,另一半是小夫拖累;而如果成功吃雞,百分之八十都是大雄的功勞。甚至有好多次,在小夫、胖虎、靜香相繼陣亡的情況下,他一個人沉着冷靜、智勇雙全,最終逆轉了局勢,帶領另外三人“觀影吃雞”。
所謂“觀影吃雞”,就是玩家在陣亡之後,視角轉移到隊友身上,看着隊友化身戰神或者伏地魔,目睹最終勝利的降臨。整個過程中,觀影的玩家除了盯着電腦屏幕,什麼都不用做,也什麼都做不了。
像這樣的雞,吃起來沒什麼成就感,頗有些雞肋。
由於現實跟遊戲裏的巨大反差,久而久之,大雄身上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用胖虎的話來講,就是他“膨脹”了。
比如說,大雄儼然把自己當成了團隊領袖,煞有介事地標點,安排誰去開車、誰去拉槍線——雖然他的做法往往是對的,但是下命令的語氣,確實讓小夫跟胖虎覺得不太舒服。比如說,有時候隊友被擊倒了,可救可不救的狀況下,大雄一般都選擇不救;可能是覬覦隊友身上某些裝備,也可能是單純覺得隊友沒用,靠他一個人就行。
當然,如果被擊倒的是靜香,大雄一定會去救。
而靜香對大雄的態度,不知不覺中,也開始慢慢轉變。從一開始的無視,到現在簡直是有點崇拜了。尤其是在假期之前,靜香甚至問大雄有什麼打算,能不能陪她去參加漫展。如果讓陌生人來判斷,一定會認為在這個小團體裏,大雄跟靜香才是一對。
毫無疑問,小夫很不爽。
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里,只有他搶別人的東西,從沒有別人搶他的東西。更何況,搶他東西的人,竟然是這個一無是處、一直受他關照的廢柴。說起來,當年如果不是小夫給他找的女人,就大雄這慫樣,怕到現在還是處男吧。
現在倒好,不過就是吃雞玩得溜一點,竟然就忘了小夫對他的恩惠,忘了自己有幾斤幾兩,連小夫的女人,都敢打主意了。
因為這事,小夫雖然沒開口,胖虎卻找了大雄幾次,一次比一次說得狠。每次大雄都低着頭,囁喏着說好、知道了,但不知道怎麼回事,過不了幾天,又會故態復萌。
因為吃雞這個遊戲,大雄好像真的變了,變得不像他們認識多年,可以隨意取笑、隨意欺負的那個大雄。
小夫跟大雄之間的矛盾,終於還是劇烈爆發了。
那一次,胖虎跟靜香早早成了盒子,剩下小夫跟大雄兩人,即將殺入決賽圈。大雄滅完對面一隊,分頭去“舔包”,結果小夫撿到了一把叫做“狗雜”的槍。這槍威力大、射速快、后坐力小,總而言之一個字,好用。
大雄當時就說,讓小夫把槍給他,這把肯定能吃雞。小夫卻不願意,說這槍他也會用,肯定能殺幾個人。那時候,大雄已經有了八個人頭,小夫卻還是零殺;“零殺吃雞”跟“觀影吃雞”一樣,贏是贏了,姿勢都不怎麼優雅。
大雄沒有說話。
過了沒兩分鐘,小夫興沖沖跳出去跟人血拚,被對方一槍爆頭了。他艱難地爬回掩體后,讓大雄救他一把。那個情況下,絕對是可以救,也應該救的。
但是,大雄沒有任何動作,只是蹲在小夫旁邊,靜靜看着垂死的他。
無論現實中的小夫,在網咖包房裏怎麼哀嚎,怎麼咒罵,遊戲內的大雄就是如同掉線般,紋絲不動。等小夫死了之後,他卻用最快的速度,從小夫屍體上掏出了那一把“狗雜”,裝上早已準備好的7.62毫米子彈。
過分了。
厚厚的鏡片之下,大雄眼裏閃着自信的光芒:“你們看着吧,這把肯定吃雞。”
不過,這一盤到最後,也沒吃上雞——因為小夫跟大雄打起來了。
小夫先是走到大雄身後,扇了他一脖子;他萬萬沒有想到,大雄竟然會一把扯掉耳機,站起來就要跟他拚命。遊戲裏槍戰當然是大雄完勝,現實里打架,兩人都用的王八拳,實力不相上下——只不過,大雄更不要命一點。
胖虎剛好去了廁所,在場的靜香表面上攔着,其實卻在幫大雄拉偏架。小夫身上不明不白挨了幾拳,不禁暴跳如雷,破口大罵。在胖虎一邊系皮帶一邊趕回來之前,靜香拉着大雄,跑出了網咖大門,消失在夜色里。
聽完事情經過,胖虎表現得比小夫還要氣憤,他罵罵咧咧道:“這個狗東西,我現在就去他家,拖出來打!”
小夫反而冷靜了下來,他坐在椅子上,雙手抱胸,冷冷地說:“你別急,慢慢來。吃雞是他厲害,線下真人版吃雞,哼,我倒要看看,是誰玩不過誰。”
他臉上露出頑劣的笑:“還有那個婊子,等着瞧吧。”
大雄意識復蘇時,發現自己被綁在了椅子上,動彈不得,嘴巴也被什麼東西塞住了。後腦勺一陣劇痛,頭髮濕淋淋、冷冰冰的,應該是被敲破之後流出的血。下那麼重手,一定是胖虎無疑。
都怪自己……跟靜香在海邊的民宿躲了幾天,就以為沒事了,太得意忘形了啊……吃雞時候的冷靜和忍耐呢,現實中到哪裏去了?
靜香!
大雄驚恐地想到,靜香一定是被小夫抓走了。這個狗日的,是想要幹嘛?
他強打精神,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自己是在……沒錯,是小夫家的郊區別墅。很多年前,他來過這裏,那時候……該不會……操!
大雄絕望地發現,自己面前有一台開着的電視,畫面里,是一個巨大豪華的卧室。正在這時,小夫推門而入,身後跟着胖虎,肩上扛着一個女人。
毫無疑問,那女人就是靜香。
胖虎將靜香扔到大床上,動靜很大,靜香卻毫無知覺,像是個沉重的麻袋。
小夫對着鏡頭,調皮地揮了揮手,興高采烈地說:“嗨,大雄!你醒了吧?那個,之前你帶我觀影吃雞那麼多把,為了感謝你,今天也讓你來體驗一下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對啊,這女人就是雞啊!話說回來,你還沒上過她對吧,剛才她親口跟我說的,對,就是在喝下那瓶飲料之前……”
又是這卑鄙的技倆——就跟八年前,發生在這個別墅里的事情一樣。
大雄屈辱地哭了起來,眼淚跟鼻涕糊滿了自己的臉。天花板傳來腳步跟說話聲,他知道,電視機里的房間,實際上就在自己頭頂。這個時候,他心底唯一慶幸的,是自己被繩子綁住了——不然的話,他既沒有勇氣去救靜香,又沒有借口原諒自己,只能在這昏暗的房間、以及同樣昏暗的人生里,像被痛毆的狗一樣,蜷縮着啜泣。
畫面里,小夫一邊脫衣服,一邊得意地笑:“大雄,好好看看我是怎麼吃雞的哈。”
胖虎指着床上的靜香,糾正道:“不對,應該是看她吃雞。”
小夫拿起一瓶礦泉水,又掏出一個藥盒:“來,一人一粒,老規矩,我前你后。”
胖虎哈哈笑道:“真是便宜她了,雙洞同時吃雞,還不美滋滋。”
大雄狂暴地搖晃身體,椅子咚一聲倒在了地板上,仍然是動彈不得。他心裏不停地咒罵,該死!小夫、胖虎,你們怎麼不去死?不,最該死的,是懦弱無能的自己……
突然間,大雄止住了哭泣,看着電視機里的畫面。
好像有點不對勁。
隨着時間流逝,他瞪大了雙眼裏,一開始是希望,慢慢又變成了恐懼。
比之前還要強的恐懼。
到這裏,客人的講述就完結了,故事剩下的內容,記錄在上個月的一條新聞里。
新聞中說,郊外別墅中發現三名男性屍體,其中兩名受害人被綁在一起,生殖器官均被割下,並分別塞入對方口中。在他們身邊的牆壁上,用受害人的血寫着兩個大字——吃雞。
據悉,這兩人都是失血過多致死,而另一名受害人於樓下房間被發現,死因則是心肌梗塞。
警方認為,這是一起仇殺事件,並且與八年前一樁強姦致死案有關。嫌疑人已被鎖定,是一名年輕男性,目前在逃。
我在看網頁新聞的時候,客人正饒有興味地咬着一個雞翅,嘴裏發出嘎嘣嘎嘣的聲音。看客人的樣子,似乎根本不擔心泄露行蹤。
客人遞給我另一隻雞翅,笑着問:“還要吃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