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為與掙扎
一個人愈是渴望，他的內心愈是脆弱。
對於初回到SH的葉雲來說，他此刻非常渴望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渴望洗刷失敗的恥辱，越是如此渴望，他得內心越是脆弱，他彷彿是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無力地隨着風浪搖擺；又彷彿是深陷泥潭，掙扎得越厲害，陷得越深。
這一周，葉雲跑遍了SH，忙着投簡歷、面試、等候消息；然而一次次努力和等待，最終換回的是拒絕。他從未有過如此感覺：SH竟然大到一天最多只能面試三家公司；大到竟然連他的容身之處都沒有，他從未如此感到身心俱疲過。
家人依舊在鼓勵着葉雲，他知道必須要面對這一切，一家不行就面十家，十家不行就面二十家。有時候，當他看到電視劇中，那些職場精英高談闊論的講述職業發展，動輒完成過千萬、過億的合作，又或者是男主經歷過失敗，隨後又迅速崛起的老套劇情，他總是搖搖頭，付諸一笑。
有時候，人越恐慌什麼，便會來什麼，彷彿一切都是早已安排好的。慌不擇路時，早已忘記出發的目的，並且在無盡的時間裏，逐漸忘記自我，徹底迷失在歲月里。
葉雲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起初尋找工作機會時，他還能知道自己擅長什麼，隨着一次次的拒絕，他開始恐慌了。找一份合適的工作和找一份能幹的工作，雖然是兩字之差，但卻有雲泥之別。他告訴自己：“人如果不能活着，又談什麼理想未來。”
他現在就如同失足掉落河中，不諳水性，他將希望全部寄托在飄來的浮萍，或許這株浮萍真的能救活自己呢？
他的簡歷不再是僅送到遊戲行業的HR手裏，互聯網行業、傳統行業，只要一切能與市場、商務和運營相關的崗位，他在撒一張大網，而這張網最終也沒有打上一條魚。
原本他還寄希望於游趣網絡，但對方一直不給準確的回復。脾氣上來的葉雲，將電話再次撥了過去，電話一直沒有人接聽，直到撥了第四個電話，終於通了。
“劉先生，你好呀。”
“兄弟，你好。公司一直讓我耐心等待，如今已經一個多星期過去了，你們現在能不能給個准信兒啊？我為了等待你們家，中間連續推掉了好幾家公司的面試。”葉雲越想越覺得來氣，沒有這麼辦事的，一直吊著，就是不給回應。
“劉先生，不好意思，這兩天一直忙得焦頭爛額，忘了聯繫你了。事情是這樣的，你的能力公司的領導，包括林總都是非常認可的。不過，這兩天內部推薦了一個人，需要面試一下，最終才能定下來。劉先生，不妨再耐心等待，一有消息，我立馬通知你。”
“內部推薦？”葉雲心中咯噔一下，他知道自己又特么成了備胎，他不由地火冒三丈，他又強行壓着火氣說：“你們公司做事有點不地道啊，這種行為跟吃着碗裏瞧着鍋里有何區別？對，從你們的角度來說，肯定是希望找到最合適的人，這一點我理解。但是，你們一直以各種理由拖延框我，你們是沒有損失，但你要知道求職者也要張口吃飯的。”
“劉先生，你消消氣，公司內部領導安排，我們做下屬的只能按照領導要求執行。不過我覺得你還是有機會的，不妨再耐心等待一下。”
“我可等待不起。我是做媒體的，你知道我朋友圈都是些什麼人。雖然你們做事很不地道，不過我也不會將此事公佈出去的。今天你們以這種方式對待我，我記下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終有一日，你們林總會知道，即便再卑微的人，也應該給予最基本的尊重。”
“劉先生，你消消氣。我們都是打工的，我也是很無奈的。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未來肯定會有好的發展。”
“多說無益，再見。”葉雲氣沖沖的掛斷了電話，整個人癱軟在沙發上，一個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一動不動的發獃。
過了很久，他出了門，漫無目的走在街道上，看着人來人往，原來人竟然是如此的渺小。其實，葉雲並不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職場的那點事多少還是了解的。他早就明白，游趣網絡沒有可能，如果游趣網絡真的想用自己，面試完的三天內便會直接發Offer，而不是一再的自己去詢問，對方再以各種理由拖延。
游趣網絡無非是他的一個宣洩口，將最近一段時間的無助、憤懣和不滿盡情的發泄而已。
在一個十字路口，葉雲忽然停住了腳步，他掏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發到朋友圈。他寫道：匆匆過客，未來何方。
很快，這條內容收穫了BJ的同事、朋友、同學和合作夥伴的點贊和評論，要麼是贊他拍照技術好；要麼稱讚葉雲的文藝；要麼是關切的慰問；要麼是給他打氣。
葉雲認真地看着這些評論，就在準備回信息的時候，電話便打了過來，他看了一下電話號碼歸屬地是南京的，他想不出有什麼朋友在南京，但是還是接了電話。
“喂，您好，請問是哪位？”
“Hello，你在幹嘛呢？”電話那頭傳來有些熟悉的聲音。
“沒幹嘛，您是？”葉雲問。
“怎麼，我的聲音你都聽不出來了，我是王雨啊。”
“哦，原來是你啊，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
“這不是想你了嘛！”電話那頭傳來笑聲。
葉雲笑了笑，隨後問道：“你怎麼跑南京去了？”
“嗨，別提了，你現在在SH嗎？”
王雨長嘆了一聲，葉雲知道肯定是出了什麼事，他了解王雨，王雨是非常樂天派的一人，能讓他如此長嘆的，定是遇着什麼事了。葉雲回道：“我在SH呢，你最近怎麼了？”
“見面說吧，你給我發個地址，咱們晚上好好喝頓酒。”
“行啊，好久沒見了，是該好好喝一頓了，我一會兒把地址發給你。”葉雲點頭說。
“行嘞，回見。”
掛斷電話，葉雲將地址發送過去，隨後沿着路口右轉，他打算再走走，再看看，其實來SH這段時間，他根本沒來得及細細看看SH這兩年的變化。
剛剛右轉，他只感覺身體觸碰了一片柔軟，他只聽到物體撞擊地面的聲音，他低頭一看一部iPhone5S摔在地面上，他連忙彎身去撿。
只聽到一聲吃痛，他跟一名女子低頭撞到了一起。那女子吃痛的捂着頭剛才被撞倒的地方，葉雲趕緊撿起手機，扶着女子起身，一邊彎身低頭說道：“真對不起，撞到你了。你沒事吧？”
那女子杏目瞪了一眼葉雲，隨後眼神又柔化了，她稍微整理了下衣服，撩了下頭髮說：“怎麼是你？”
葉雲感覺這聲音好像在哪裏聽過，還挺好聽的，於是抬頭一看，正是上次那個面試他，讓他氣不打一處來的創夢網絡副總裁Sherry。他不知說些什麼，但又看到手裏抓着的那部已經摔得慘不忍睹的手機，他又覺得理虧，只能尷尬的笑笑，說道：“你怎麼會在這裏。對不起，我剛才在想事情，拐彎沒看路，撞痛你了吧？真的很抱歉。”
說完，葉雲還微微看向Sherry臉，注意着她的表情。
Sherry揉了揉被撞疼的地方，隨後說道：“的確把我撞痛了，你說該怎麼辦？”
“這……”葉雲遲鈍了片刻，隨後說：“對不起，我向你道歉，手機我會賠償你的。”說完，將手中的手機遞給Sherry。
Sherry接過手機打開看了看，雖然摔得很慘，但還能用，她隨後將手機放進包里，然後看向葉雲說道：“怎麼賠償？”
“你想怎麼賠償？”
“嗯…”Sherry盤算這說：“我這部手機是新買的，你要賠償那肯定是要買一部新手機給我了。”
葉雲心痛不已，怎麼如此倒霉，偏偏碰上她，現在還要賠一部新手機，這手機可不便宜，原本攢得錢就不多，這一下子就要去個大半，接下來該怎麼辦。罷了，還是破財消災吧，後面如果找着工作，先用信用卡過度一下吧。
“好的，買一部新的給你。”說完，葉雲只感覺臉部的肉都在顫抖。
Sherry見狀，又接著說：“嗯，態度還可以。”
“應該的。”
“那撞痛我了，又怎麼說？”
“我向您道歉。”
“你別以為說兩句好聽的話，我就會原諒你。”
“這……”葉雲不知眼前這位到底是什麼意思，但又覺得這女的故意刁難自己，於是問道：“那你想我怎麼道歉？”
“這樣吧，你跟我去買手機，然後請我喝杯咖啡，我就原諒你。”
“好，好吧……”
葉雲跟着Sherry打了一輛車，來到了金橋商場，蘋果專賣店。
挑選好手機后，葉雲正準備付錢，Sherry卻搶先把錢給付了。
兩人出了蘋果專賣店，葉雲問道：“手機是我摔壞的，應當我賠給你，你怎麼搶着把錢給付了。”
Sherry笑着說：“我是把錢付了，可我沒說這錢你不用還啊。你先欠着吧。”
“那我還是現在把錢還給你吧，我可不想欠你的。”
Sherry忽然停了下來，轉身看着他，一言不發。
葉雲看着Sherry的眼神，總是感覺無法拒絕，眼神閃躲着說：“Sherry總，我們畢竟只見過兩面，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手機既然是我摔壞的，我就應該賠償你所有的損失。雖然這筆錢對於我來說很重要，但我這人不喜歡欠別人人情。”
一邊說著，葉雲開始正視Sherry的眼神，四目相對，Sherry轉身又繼續朝前走着，葉雲一臉茫然，隨後快步跟上后說：“要不分期付款也行。”
Sherry說：“我說欠着，就欠着。”
走進咖啡店，兩人找了一個很邊角的位置做了下來，Sherry直接點了兩杯咖啡，葉雲卻如同一個犯了錯的孩子，搶着把錢付了后，所在椅子前，低着頭一言不發。
“怎麼不說話？剛才不是挺能說的么？”Sherry喝了一口咖啡問道。
葉雲聳聳肩說：“我還能說啥。今天真是倒了血霉了，先是發了一通火，又撞上了您。”
“你是不是怕我啊？”
“你一不是我的領導，二我跟你無親無故的，我有什麼好怕你的。”葉雲有些拘謹地擺弄着咖啡杯中的勺子。
“那你為什麼不敢看我？是不是我上次拒絕了你，你恨上我了？”
葉雲撥了一下稍長的發梢，隨後說道：“恨談不上吧。如果僅因為面試被拒絕而恨一個人，那我已經恨上小半個SH遊戲圈的大佬了。”
Sherry端起咖啡輕輕抿了一口，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
葉雲這個時候話匣子彷彿被打開了一般，或許是內心積壓了太久，終於有一個人可以傾訴。
“滄海一粟，人真的太渺小了。你看外面那些急匆匆的人，每一個人都在掙扎着，往往越是掙扎越顯得無力。當然，有些人成功上岸了，他們擁有了財富和地位，但這些人畢竟太少了。如今資源越來越集中，對於掙扎的普通人來說，不過是有為勝過無為罷了。”
“有時候我也抱怨懷才不遇，蒼天不公，但轉念又想，大學生的普及度越來越高，將來大學的門檻肯定要進一步降低。如今，中國每年七百萬左右的高校生要面臨著就業，又有無數的從業者面臨著失業。以前缺人才，供不應求；現在是人才過剩，供過於求，我一個專科畢業的學生，又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所謂的理想也好，情懷也罷，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不還是活着么。該認命的時候，還得認命。”
說完，葉雲長嘆一口氣，身體也輕鬆了許多。
Sherry見葉雲說了這麼久，咖啡一口沒動，於是問：“你不喝咖啡么？”
葉雲搖搖頭，苦笑着說：“我不太喜歡喝咖啡，也許是之前喝太多了吧。以前上高中那會兒，每天就跟打仗一樣，時間就是生命，每天就靠咖啡維持着精神，消滅了一盒又一盒，最後累到喝完咖啡倒床就睡，現在看到這東西就感覺很諷刺。”
“諷刺？”
“是啊。你想呀，那會兒整天爭分奪秒的，弦綳得很緊，可結果呢，不還是一樣沒上得了二本。”
“你不應該只看結果，過程一樣重要。”
“你不用安慰我了，如今誰還會在乎過程，你是企業的高管，你會在乎手底下的兄弟們為了一個項目，為了一個KPI中間付出了多少艱辛和努力嗎？你不會的，你做決策依然是結果為導向的。”
Sherry沒有說話，他知道葉雲說得沒錯，坐到她這個位置，只看結果。
空氣凝滯了，沉默了很久，葉雲打破這安靜的氛圍說：“其實我還是比較喜歡喝茶的。”
“你很懂茶嗎？”
葉雲搖搖頭說：“我喝過不少茶，不過也都是拿不上枱面的粗茶。中國的茶道文化博大精深，雖然我不能理解，也沒有高人品茗的境界，但喝茶讓我覺得根還在這裏，還是接着地氣的。是不是很好笑。”說著，葉雲自己都笑了。
Sherry並沒有取笑他，看葉雲盯着窗外怔怔出神，她只覺得葉雲消極而又充滿憂鬱。對於Sherry來說，葉雲不過是一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但是卻非常的真，這每天遊走於謊言和虛偽中的她感覺，很享受此刻兩人簡單而純粹片刻時光。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葉雲回過頭說道：“還能有什麼打算，先找份工作幹着唄。實在不行，就去做施工員吧，也算對得起自己所學的專業。”
“打算一輩子就這樣了？”
葉雲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或許一輩子就這樣了。人生不過匆匆數十年，無為是一輩子，掙扎也是一輩子。如果可以掙扎，我寧願選擇掙扎。”
Sherry忽然笑了。
“你對着答案很意外嗎？”
“當然，我還以為你說人生不過數十載，及時行樂才是道呢。”
銀鈴般的笑聲，讓葉雲心中一陣悸動，他之前都沒有好好地打量眼前的Sherry，如今才發現她是如此的美麗。在下午溫暖的陽光照射下，那雪白的肌膚如同乳玉一般潔白剔透，明眸皓齒，吐氣如蘭，送來一陣陣香風。或許是因為氣場的原因，着着一身幹練且時尚的職業裝，顯得有些高冷且疏遠，但此刻臉上那溫暖而又有些俏皮的笑容，倒是讓葉雲感覺到了溫暖。
之前，葉雲對Sherry還心存芥蒂，此刻已經蕩然無存，他笑着說：“我不是理想派，我算是現實與理想之間反覆掙扎的現實主義理想派，俗稱普通人。”
“頭一次聽到這種理論，那我也算是現實主義理想派吧？”
葉雲繼續笑着說：“你離現實主義理想派還差一個土豪派。”
“沒發現你還挺貧的，我看你就是一個蛋黃派。”Sherry笑着說。
葉雲翻了個白眼，隨後晃晃頭說：“蛋黃派也挺好，好吃又實惠。”
“難怪你這麼胖。”
“喂喂喂，你看我哪裏胖了，這叫Strong，懂？”
“是死壯吧！呵呵。”
葉雲故作接受說：“好吧，我姑且當做是表揚了。如果我有計劃寫書，我一定把你寫成……”
Sherry打斷道：“你想把寫成什麼？”
我一定給你寫成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無數商界精英、文學大家都跪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最終還是被一頭豬給拱了，哈哈。”
“我看你就是一頭豬。”Sherry噘着嘴，抄起沙發椅上的一個抱枕便砸向葉雲，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又恢復了冰冷的表情。
葉雲忽然覺得自己可能說錯話了，本來就沒那麼熟悉，如今開這個玩笑好像真的有些過了，於是歉意的說：“你生氣了？”
Sherry沒有回他，而是一個人看着窗外。
葉雲覺得很尷尬，原本不是聊得開心的嗎，怎麼就一個玩笑就生氣了呢。正在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時候，他的電話響了，原來是王雨的電話。
他接通了電話：“兄弟，你在哪兒？”
“我剛到虹橋火車站，一會兒直接打車去你那邊，估計40分鐘差不多就到了。”
“好的，不着急，時間還早，你注意安全。”
“一會兒見。”
“一會兒見。”
掛斷電話，葉雲感覺了有兩道目光注視過來，Sherry正注視着自己。
“朋友的電話？”
“嗯，一個朋友從南京過來，說晚上聚一下。”
“哦。”
“你還真跟我生氣了呀！別生氣了，打不了我找到工作了，請你吃飯賠罪。”
“你是賠罪啊，還是找個人陪你慶祝啊？”Sherry轉頭盯着葉雲說道。
“找不到工作也請你吃飯，好了吧，我的姑奶奶，別生氣了，好吧。”
“你會不會說話，誰姑奶奶。”
“我的大小姐，行了吧。”
Sherry得意的說：“這還差不多，這一次就饒了你了。”
葉雲只感覺自己掉坑裏了，說道：“謝謝大小姐不殺之恩。”
“說實話，我發現你這人真的挺貧的。”
“其實我平時不是這樣的。我不喜歡特別鬧的環境，遇到那種陌生人的局，就渾身不自在。今天或許是因為你節奏帶得好吧，話說的還真挺多的。”
Sherry對着葉雲翻了一個白眼。
“其實我心中有一個疑問，想請教你。”
“什麼疑問？”
“我比較好奇，我就一個普通求職者，為何那天你會那般舉動？”
“我什麼舉動？”
“第一次見面，便加了微信；第二次見面，你卻能陪我在這咖啡館裏坐這麼長時間。這完全顛覆了我以往的認知啊。”
“你以往的認知是什麼樣的？”
“作為公司的高管，高冷而不可近觀，拒人千里之外。”
“高管也是人。”
“那我就更無法理解，為何你會對一個還在為工作發愁的人如此。”
“你想知道？”
葉雲點頭“嗯”了一聲。
Sherry對着葉雲笑了笑，站起身子說：“偏不告訴你。等下一次你請我吃飯時再說吧。”說著，Sherry便朝着咖啡館門外走去。
“你這就走了？”
Sherry擺擺手，出了咖啡館。
葉雲一人坐在咖啡館，看着Sherry的離去背影，他覺得這個玩笑有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