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前往
前院的侍女在修理花木,見蕭莜大搖大擺進來了,來不及道聲問好,便被她一陣風似地走遠了。
繞過前廳,轉過迴廊,蕭莜徑直奔向二哥的院子,一雙黑亮狹長的眸子飛快掃了掃,又風風火火沖廂房而去。
院子內,兩個總角的小丫鬟輕聲議論:“三小姐這是在尋少爺么?”
被她這麼一鬧,宅子內原本午休的眾人幾乎都睡不成了。蕭莜毫無自覺,還沒進廂房,那門就“呼”地一聲被人拉開了。蕭唯不耐煩地盯着她,問她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似乎很享受她不在家時家裏的清閑寧靜。
“你這是在嫌棄我?”蕭莜額頭上爆出一根青筋。她去大哥家到底為了什麼?
蕭唯懶得和她理論,息事寧人道:“我沒有。”
蕭莜探頭向屋內望去,笑嘻嘻道:“裴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她素是喜怒無常的性子,蕭唯心裏一陣無奈,側過身讓她進屋:“有母親的人照料,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屋子內,那裴衣正倚在窗邊的小榻上綉帕子,聽到兄妹倆的對話,放下了針線,嬌花照水似的輕柔一笑,起身相迎。
“別別,你就坐着別動!”蕭莜比她哥哥還要着緊,慌忙趕上去,又將起身起到一半的裴衣給按坐了下去。
“三小姐,這怎麼好?”裴衣滿面紅霞,低低地垂下頭去,雪白的頸項宛如凝脂,讓人看了收不回目光。
見她這副嬌羞模樣,蕭莜覺得自己心都要化了,緊挨着她也坐在榻上,嘴裏卻調笑道:“嘖嘖嘖,可惜了,我若是男子,肯定輪不到我哥……”
“莜莜,說什麼胡話!”蕭唯也漲紅了臉,立刻出聲打斷她。
蕭莜被他這麼一呵斥才想起來找到這裏的目的,騰地跳了起來,拽起他的衣袖就往外扯,一邊回頭對裴衣道:“美人妹妹,姐姐找你蕭二哥有要緊事,一會兒再把他還給你!”
“沒個正經!”蕭唯聽了她胡言亂語的大聲嚷嚷,感覺腦袋都要炸了。
倆人直走到僻靜的後園小池塘,蕭莜才肯鬆手。她望着綠油油的一汪池水,思量着該如何向哥哥開口。
“怎麼,把我拖到這裏,又沒話說了?”蕭莜一貫想一出是一出,蕭唯也習以為常了。
“二哥今年加冠了吧?”蕭莜面上有點恍惚,望着那池水的眼睛定定的,微風輕輕帶起她鬢角的髮絲,竟多出一分原本每個女子都有、卻在她身上根本難以找到的溫婉柔和。
蕭唯怔了怔,他此時才發現,妹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早就已經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微微尷尬地咳了一聲道:“我們蕭家雖是武林世家,不講究太早成家,不過,開過年來你也要二十了,再不考慮考慮凌家那事可就實在有點說不過去了。”
“我?”蕭莜無所謂地笑了笑,想到自己及笄時定的親,心裏一陣煩躁。但她轉過頭時,又恢復成以往的促狹模樣,抱着雙臂道,“二哥,我是說你的事,別扯到我頭上。”
蕭唯凝視着她,並沒有開口,只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前兩天,我在大哥家小住,正巧齊家小姐也來了。”她斟酌着,一歪頭,眼神中透露出些許算計,“齊丹洺,二哥你可知道她?”
蕭唯眉頭擰住了。
“大哥大嫂都希望你能完成當年的婚約。”蕭莜無奈道,“你也知道,大哥不容易。”
她掰着指頭,點數齊丹洺的優點:“漂亮又大方,雖然沒有裴姑娘那麼漂亮,但也是個難得的美人。很溫柔,雖然沒有裴姑娘那麼溫柔,但起碼也很貼心。哦,她還很苗條,雖然沒有裴姑娘那麼嬌弱,但好歹也……”
蕭唯翻了個白眼,有她這麼當說客的?
“我只想娶裴衣一人。”他揉着眉心道。
蕭莜點了點頭,她等的就是這句話,卻還是問了句:“你認真的?”
“認真的。”
她盯着蕭唯,像是要把他看穿一個洞來:“太倉促了,你們認識才幾天?再仔細考慮考慮吧。”
蕭唯垂下眼瞼,緩緩道:“也好。”
事情交代完畢,蕭莜蹲下身拾了枚圓潤的白色卵石把玩起來,一邊漫不經心問:“裴姑娘就那麼好?”
蕭唯沉默了,突然從她手中奪過那塊石子,用力擲入池水中:“就那麼好!”
蕭莜怔了怔,心道發什麼瘋,嘴上卻刺激他道:“那麼好,你不如讓給我?”
“……”蕭唯控制住了剛到嘴邊的一句“死丫頭”,改口道,“日後你也會明白這種感覺的。”
他轉身向回走,亦不再多言。
蕭莜踱到池塘邊的一塊巨石旁,跳了上去,抱着雙膝靜靜坐着,心道自己很快就二十了,早過了情竇初開的年紀。若是真會心儀什麼人,怕早就被人拐跑了。自己十有八九就是個鐵石心腸、冷酷無情的。
她胡思亂想了許久,腦袋裏一團亂,眼珠忽然一轉,記起那朱恩說的話,冷笑道:“日頭正好,擇日不如撞日,老娘現下便去看看那邊都是什麼烏合之眾,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丫鬟小廝們便見他們從來都閑不住的三小姐又風風火火地牽了匹馬飛奔出門了。
蕭家武館便在城北,這萬象莊園卻靠近郊區,很難想像這麼偏僻的一家地下錢莊,居然會擠滿了慕名而來的各色人等。蕭莜剛到莊子門口,便被庄內侍從們給彬彬有禮地攔下,一人牽過她的馬,一人去裏面通報,還有兩人當先引路,帶着她逛起了園子。
莊子內部是姑蘇一帶的建築風格,亭台樓閣間處處透着江南水鄉的精緻典雅,蕭莜不由問道:“你們莊主是江南人?”
“夫人正是姑蘇人士。”那侍從回道。
“夫人……”蕭莜在嘴裏玩味了一下這兩個字,穿過小石橋,來到一座院子會客的的前廳。
一、二、三……總共七人,男女老少,圍着一張長條形的桃花心木桌坐着,像是等候她很久了。
其主位是一襲黑衣寡婦裝扮三十歲光景的女人,她下首是朱恩和另一名皮膚蒼白、嘴唇卻紅得似血,梳着姑娘頭的女子。再下來,一臉橫肉宛如屠夫的疤面壯漢,另一側坐着個從她一進門就不停咳嗽的乾癟老頭兒。最後是一對兄弟,蕭莜之所以一眼就看出來了,是因為這兩人生得完全一模一樣。
但真正令她驚呆了的,是這些人除了黑寡婦以外,每人身旁都帶着一隻寵物。朱恩的金毛不必贅述,那蒼白女子懷抱着一隻正打着瞌睡的黑貓,屠夫的是只上躥下跳的猩猩,老頭兒前方桌上鳥籠內的八哥,倆兄弟則一人養了只倉鼠。
“蕭姑娘大駕光臨,當真是蓬蓽生輝。”正中那寡婦裝扮的女子單手支頤,忽然笑着開口道。她生得美艷,笑起來更顯妖冶,連帶着微微沙啞的嗓音也多出幾分誘惑來,“我本姓張,姑蘇人,出嫁隨夫,姑娘可喚我一聲閻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