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無法欺瞞自己，方才做的惡夢太過逼真，也太過嚇人，讓她一時間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恍恍惚惚中，還將夢裏掐着她脖子的男人，與赫連燁嚴峻面容交迭在一起。

越與赫連燁相處，言樂熙越看不透他這個人。

溫文有禮的態度讓人不由自主想親近，卻藏着冷淡疏離，總是淺勾的嘴角應該使人如沐春風，卻隱着陰暗邪惡，到底是她的錯覺，抑或赫連燁的內心世界讓人無法看透？

漸漸的，言樂熙對他話少了，就連想靠近他的心思都逐漸消磨在對他的懷疑里，他們倆的關係甚至比剛她清醒時還要疏遠。

赫連燁不明白她的心思，探手替她攏好垂落臉上的長發，當他溫熱的長指碰觸她的臉頰以及耳後，言樂熙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狀似對他的親近感到畏懼。

「怎麼了？」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口吻里找不到一絲怒氣，反而帶着濃濃的憂心。

「沒……沒什麼。我想……我該睡了。」言樂熙氣若遊絲的聲音帶着一些顫抖，說完話趕緊背對他躺下，把棉被拉至下顎，將自己縮成像蝦子一樣。

赫連燁不是傻子，他當然曉得言樂熙定是做了關於他的夢境，至於是什麼夢，想必不會是好夢。

苦澀地扯了一抹淺笑后，赫連燁明知她懼怕他的碰觸，依然無法剋制地探手，替她將落在頰旁的黑色髮絲攏至耳後。

「樂樂，晚安，祝你有個好夢。」他寬厚大掌輕輕撫摸她的頭頂，才起身回去工作。

言樂熙一句話也沒說，就連一個輕哼也沒有，她緊緊抓住被緣，很努力才不讓自己再次躲開赫連燁的碰觸。

不過只是一個夢，有必要較真嗎？她在心底不斷這般問自己。

但對赫連燁的莫名懼怕卻是如此真實，彷彿從潛意識裏滲出的害怕，讓她下意識畏懼着他。

坐在不速處桌前，向來專註力十足的赫連燁，這回眼睛卻怎麼也無法聚焦在電腦螢幕上，反而直勾勾盯着蜷縮在棉被裏的言樂熙。

他不怪她，畢竟始作俑者怎能責怪被害人。

赫連紀念醫院內，溫度低得讓怕冷的女人都得套上一件薄針織外套禦寒，但畏寒的言樂熙卻是滿頭大汗，就連身上的白色棉質T恤都染了點點汗珠。

她將長發綁成一束馬尾，露出脖頸上掛着粉色毛巾，雙手撐在兩側的扶手上，很努力地靠自己的雙腳行走，一名女復健師則隨侍一旁，指導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昏迷半個月的言樂熙肌肉有些萎縮，醒來后也因為腳傷一直坐着輪椅，所以在拆掉石膏進行復健時，剛開始的疼痛與挫折讓她十分沮喪，好在小洛與小美總會從旁給她安慰和鼓勖，讓她有了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的動力。

就在第十回復健時，言樂熙有了很大的進步，今日她已經可以自己從輪椅上起身，抓着扶手緩慢地走着。

就在她從扶手的這端走至另一端時，看見赫連燁站在復健室外，隔着玻璃窗，眸光一瞬也不瞬直盯她的雙腳。

赫連燁深幽眸光從她的腳踝一路向上，他的右手虎口放在手錶上，一邊轉動手部一邊望着她，當他的視線與她交會時，薄唇輕輕扯起一抹溫柔的弧度。

他的淺笑明明如此溫暖，是能讓女人臉紅心跳的笑容，但看在言樂熙眼裏，卻似惡魔的微笑，再低頭看他轉動手腕的舉止，一陣不寒而慄從心底深處直衝腦門，左腳一個不穩跌坐在地上，她吃痛得眼淚都快飆出來。

復健師瞧言樂熙明明走得好好的，但下一瞬間竟然跌倒，她根本來不及反應伸手接人，只能眼睜睜看她坐在地上。

赫連燁想也沒想，沖入復健室脫掉腳上的深咖啡色手工皮鞋，一個箭步向前蹲跪在言樂熙身側，眉宇間滿滿都是擔憂與不舍。

「樂樂，你還好嗎？」他握着她纖細的手臂，口吻里滿是憂心忡忡，深怕她有任何一個閃失，他都會心疼得無法自已。

言樂熙沒料到他會衝到她身側，一直以來，他總是從容又自信，眼前為她而不顧形象的赫連燁是她所陌生的男人，讓她有一瞬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甚至身體的疼痛在此刻都算不上什麼了。

「樂樂？怎麼不說話？是哪裏疼嗎？」赫連燁將掌心貼上她的臉頰，拇指畫過她的嘴唇，對她做出的親昵舉動十分自然。

「撞到的地方有點痛，其他都還行，別擔心。」言樂熙總算開口，但撞上扶把的腰側隱隱作痛是騙不了自己。

「撞到哪？讓我看看。」

「我撞到腰，在這裏不方便看。」言樂熙尷尬地笑了笑。

赫連燁這才發現，從方才到現在，他的過分激動完全悖離過去冷靜自持的自己，他想，也只有樂樂能激發他內心鮮少人知的一面。

「是我唐突了。」

她搖搖頭，「別這麼說。」

赫連燁輕扯嘴角，鬆開撫摸她臉頰的手，改將雙手分別放在她的後背與后膝，將她抱起放在一旁的沙發上。

「你在這裏好好休息，我去同復健師說幾句話就來。」他像是哄孩子般，彎着腰輕聲說話。

言樂熙點點頭，目送赫連燁離開。

就在赫連燁雙手插在西裝褲口袋，一派優雅地與復健師和復健科主管談話時，小洛與小美圍了上來，七嘴八舌詢問言樂熙身體狀況。

「放心，只是撞到腰而已，腰有點痛，但其他地方都好得很。」言樂熙露出要她們倆安心的微笑。

「小姐，你真的沒事？」小洛偏首審視她。

「真的沒事。」言樂熙加重語氣。

「小姐，你確定真的沒事？」小美也加入關懷行列。

「真的、真的、真的沒事。」言樂熙秉持重要的事要講三遍，帶點搞笑地再次重申。

「既然小姐真的沒事，我們就放心了。」小美拍拍胸膛鬆了口氣。

「小姐，你看，先生真的好帥，根本是高富帥的最高境界。」小洛拉着言樂熙的手腕，壓抑興奮地小聲在她耳邊說話。

言樂熙順着小洛的目光看去，只見赫連燁雙手插在西裝褲口袋，眼神嚴肅望着矮他一個半頭的女復健師，不時開口詢問，看樣子對她的復健十分關切。

「小姐，你和先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先說好了，等你們倆結婚時，一定要發喜帖給我喔。」小洛搖着言樂熙的手央求。

「我也要！小姐也得發給我！」小美拉着言樂熙的另一隻手道。

言樂熙笑得尷尬，沒辦法只能點頭，「我知道了。」

這時，言樂熙見赫連燁踏着從容步伐朝她走來，薄唇在與她四目相接時淺淺勾起笑弧。

結婚？她跟眼前這個男人結婚？

言樂熙對赫連燁的細心照顧萬分感激，但她心底深處總有一抹說不上來的疑慮，就像梗在胸腔的一股氣息，令她呼吸窒礙，甚至一見到他就會不自覺地繃緊神經。

面對壓迫感十足的男人，言樂熙無法把握待他走近她后，她能與他自然地談天，更何況是共組一個家庭，成為彼此的家人。

「樂樂，今天的療程已經結束，我們回家吧。」赫連燁深色眼眸中滿是對她的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