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兩人心貼心地說了好一會兒的體己話,直至閔鴻前來催促,說是閔蓁玉的夫婿親自來了妙心堂接妻子,閔蓁玉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與妙心堂一眾掌柜與夥計共同用過晚膳后,俞念潔方返回寢房裏,坐在冰涼的榻上,懷裏還拽抱着那隻寶匣。
她取下髮髻上的那朵珠花,將之放進寶匣,鎖上,然後擱在枕邊。
隨後她側身躺下,一手輕撫在腹間,緩緩閉起眼。
「我們一起等他回來,好不?」
嬌柔聲嗓,自微張的粉唇間逸出,那聲音如此之輕,卻是響徹了靜得可怕的寢房。
湛子宸隱瞞了她許多事,而她何嘗不也是瞞了他這件要事。
無論今後如何,無論那人回不回來,往後她的日子將有了新的盼頭。
手心在平坦的腹間輕輕繞了個圓,似在安撫裏頭尚未長全的生命,俞念潔緊閉着眼,嘴角彎彎上揚,可眼角卻依稀泛起一小塊透明濕痕。
希望,未減。
不到絕望之時,絕不輕易掉淚……
春去秋來,秋收冬藏……
轉眼又是一年冬。
皚皚白雪鋪滿整座楠沄鎮,石板道上亦結了一層白霜,路上行人打着傘,小心翼翼地提足走着。
何知秀策馬而過,轉了個彎,放慢馬速,在妙心堂大門前停下。
「何大人。」夥計靠過來替何知秀牽馬。
「俞夫人可在?」何知秀面色匆匆,似有急事。
夥計不敢拖延,連忙指向屋內,道:「夫人剛剛喝了葯,正準備回後院歇息。」
聞言,何知秀道了聲謝便往屋裏大跨步而去。
進了後院,正巧碰上端着托盤步出的閔蓁玉,何知秀劈頭便問:「俞夫人呢?可是在房裏?」
「夫人說她想去園子裏走走……欸,何大人?」閔蓁玉話未竟,已見何知秀如一陣風奔離眼前。
何知秀尋至落了一地細雪的小花園,卻見一道打着傘的身影,緩緩行走在雪間,他眉頭一緊,連忙上前攙扶。
「夫人當心!」
那身影聞聲停步,握緊手中的油紙傘,緩慢地轉過身。
卻見俞念潔容光煥發,雙頰紅潤,除去虛掩在厚重大氅底下的肚子特別顯,她的臉蛋與四肢依然纖瘦如昔。
每次見她挺着那般大的孕肚,何知秀總要替她感到腰疼,那樣纖瘦的身子,如何撐得起那樣沉的重量?
約莫八個月前,她自皇京返回楠沄鎮后不久,便向眾人宣佈她有孕。
眾人聞此訊,沒人敢開口詢問腹中孩兒的生父是誰,只敢私下揣測,卻也不敢在她面前談論,就怕令她感到困窘或難堪,哪怕是上妙心堂的鎮民,亦不敢隨口在她面前提及孕事。
鎮上眾人對俞念潔更顯寬容,眾人皆有默契的閉口不談此事;畢竟,她既是有夫之婦,無故離開小鎮多月,回來時卻懷了身孕,且依然不見丈夫身影,此況在鄉裏間,堪稱是家門醜事。
妙心堂造福鎮民多年,俞父當年憑藉精湛醫術,不知救活了多少寶貴性命,俞念潔雖未傳承衣缽,卻也經常施藥救人,為孤苦老者無酬治病,如此善舉,自然贏得鎮民的敬重。
因此,當俞念潔有孕一事在鎮上傳開,沒人敢苛責她,抑或是撻伐議論。
轉眼就過了八個月,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還顯,再如何掩蓋也藏不起,眾人也不再把話噎着,會主動開口關切她的身子與腹中孩兒。
產婆已在妙心堂住下,隨時準備幫俞念潔接生,她自個兒亦備妥了助胎葯,更找妥了鎮上相熟的大夫,以備不時之需。
這方小天地里,眾人正沉浸在迎接新生兒出生的喜悅與緊張之中,然而,遠在千里之外的皇京,卻是血腥漫天。
思及不久前得獲的情報,何知秀心情沉重,頓了好片刻方揚嗓。
「昨日知縣大人得獲京中密報,太子黨等人不僅逃出天牢,還趁亂劫走了皇后,欲逼欽國公撤兵。」
俞念潔聞言,面上笑容逐漸淡去。
約莫六個月前,安王起兵謀反,太子黨派群起助之,然而以欽國公為首的外戚黨派自當奮起抵抗。
兩黨惡門,其餘冷眼旁觀的諸侯們亦趁亂作怪,意圖坐收漁翁之利,京畿地帶如逢戰亂,大軍紛紛包圍,戰火連天。
反觀距離皇京千百里之外的縣城,除了聽聞皇京戰事而鬧得惶惶的人心,看不見戰火,摸不着死屍的老百姓們,依然是過一天算一天,日子並無太大變化。
楠沄鎮這麼小,又地處偏遠,自然更感受不到遠方燒得熾烈的狼煙烽火。
京中大亂六個月,兩個月前卻聞安王被擒,太子黨頓時失了龍首,一時之間士氣大亂,欽國公等人趁亂進擊,將瑞王所領的大軍擊潰,據說瑞王傷勢過重,已不幸喪生,至於羲王則是領着剩下的軍馬,退守河苑縣。
期間,不僅僅是太子黨起兵謀反,還有幾個親王亦欲闖入大內皇宮,卻全讓欽國公部署的御林軍掃蕩一空。
據傳,京畿一帶的百姓全撤離了,往沒有戰火的地方躲去,京畿數個大縣,如今猶如死城,只剩那些諸侯兵馬進駐。
俞念潔聽着何知秀報來的最新戰況,不由得嘆息,道:「只怕是羲王去劫的獄吧。」
「照這個局勢看來,應當不會錯。」何知秀面色凝重說道:「我聽知縣大人說過,朝中文官多是贊成太子起兵,陛下受外戚讒言,一直放任欽國公等人把持朝政,又默許諸侯私下割據稱王,我元晉泱泱大國,如今卻是國柞衰微,亂世逢生,確實應該另立明君,以昭我元晉國威。」
「瑞王已犧牲,安王如被斷了一臂,單憑羲王的能耐,就怕他們擋不住外戚勢力。」俞念潔幽幽地說道。
見她眉宇浮現愁緒,何知秀心下不忍,道:「夫人莫怕,我相信羲王爺那樣不凡的人,肯定能安然渡過此劫。」
俞念潔朝他一笑,「多謝大人特地前來通傳京中消息。大人且放心,眼下我沒什麼好怕的,我只等着腹中孩兒平安出世,如此而已。」
何知秀順着她的話,不由自主地往她突出的腹部望去。
儘管她始終沒有告訴任何人,腹中孩兒的父親究竟是誰,可其實大家心中都有底,只是不敢開口向她求證。
雖然不知她為何會在懷有身孕的情況下返回楠沄鎮,可眼前羲王已是自身難保,興許是因如此,方會將她送回妙心堂。
「夫人,倘若……羲王他……」
「大人。」俞念潔明白他想說什麼,揚嗓打斷了他。
何知秀心情複雜的望着她,頓時亦有些難以啟齒。他是真心喜愛這個聰慧的女子,哪怕只能守着她,他也願意。
「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有孩子陪着我,還有這間妙心堂,以及掌柜夥計們,大人無須擔憂我。」
俞念潔這是隱諱的拒絕了何知秀。她清楚何知秀的一片心意,可她今生已將人與心全交付給那個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這也不是何知秀初次被拒絕,他早已習慣,並不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