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懷中的男人好似睡著了一般,未再回應,她就這麼抱着他,讓他靠在自己肩上,彷彿迷失的歸雁,終於覓着棲息之木。

她想的與那些高僧道士都不一樣。

自幼在祖父與父親的教導之下,她不信神,不信鬼,不信佛,只信自己。

信自己這雙眼,信自己的雙耳,信她的所見所聞,信她曾經碰觸過的一切。

什麼靈魂附體,什麼借體附生,這些她一概不信。

她怎樣都不信,當年來到妙心堂,與她相識相戀的白辰,會是一抹幽魂。

依她看來,無論當初活下來的那個人是誰,他出於內疚,出於虧欠,以至於心神遭受刺激,逼使他模仿起死去的另一個人。

因為唯有這樣,活下來的那一個人,心底方會好過。

於是他用鬼魂之說,用詛咒之說,解釋了自己模仿死去之人的詭異之舉。

無論是十年前的白辰,抑或是十年後來到她面前的湛子宸,她都深信,他們是同一個人,同一抹魂瑰,同一具軀體。

只是,當初活下來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只怕這道謎,世上再也無人能解。

除了他自己。

可就連他自己,亦混淆了身分,已分不清自己是誰。

十歲那年他以湛語辰的身分活了下來,十一年之後,負疚感令他決定「殺」了湛語辰,改以湛子宸的身分活着。

然而,為了抹煞曾以白辰身分活過的那些年,他為此感到矛膚,並且痛苦不已,方會在身軀毫無病痛的情況下,出現無從醫治起的詭異劇痛。

這不是真的病症,而是心病所起。

他的心,因為這麼多年來,被硬生生分給了兩個身分,遭受自我折磨而殘破不堪,為了躲開這份矛膚,方會出現幻覺,進而覺得身上出現異痛。

無論是與她相戀成親的白辰,還是乖張暴躁的湛子宸,這兩人都一樣可憐可嘆。

「……你一直這麼抱着我嗎?」

聽見懷中的男人復又啟嗓,且聲嗓明顯不同於先前的溫潤,俞念潔心中一凜,連忙收起淚水,故作自然地鬆開懷抱。

「王爺一直喊疼,我只好抱着王爺。」她微微一笑,語氣詼諧,教人聽不出真假。

湛子宸黑眸微眯,直勾勾地端詳她。「你哭過,為什麼?」

「我……心疼王爺。」知道逃不過他的眼,她索性據實以告。

「心疼我什麼?我可是王爺,尊貴之至,何曾落魄到得讓一個女子來心疼?」他自我嘲弄地揚了揚唇。

她發覺自己,越來越懂眼前這個湛子宸。

他性格看似乖張,暴躁,野蠻,其實這些不過是一種偽裝,用來掩蓋內心的孤獨,以及面對外人對他的不認同,所採取的必要手段。

他若不夠狠,無以對付那些瞧不起他的人,更無法抵禦來自娘親的冷落與憎惡;他若不肯狠,只怕心魔作祟,心中的愧疚一涌,便又要成了另一個人。

分明是同一個人,只因為愧疚,被迫與一個根本不存在於世間的「鬼魂」搶奪身軀。

他這分明是跟自己過不去,是自己在跟自己斗啊!

「王爺,過去這麼多年來被拘禁在紫竹林,如今你已不必再被拘,為何還要住在這兒呢?」她紅着眼眶,不舍地問道。

聞言,他先是微怔,隨後沉下面色,不悅地質問:「是誰這麼多嘴告訴你的?」

「誰說的,重要嗎?」

「我不許王府里有人隨便嚼舌根。」

「是烏嬤嬤說的,難不成王爺要對烏嬤嬤用刑嗎?」

烏嬤嬤是太王妃的陪嫁丫鬟,地位肯定非同小可,即便是湛子宸,只怕也要敬上一分,她這是算準了才敢坦白。

果不其然,一聽是烏嬤嬤透露,湛子宸俊顏雖然陰沉,卻不吭聲了。

她緩頰道:「方才王爺病情發作,險些摔在我身上,若非烏嬤嬤及時出現,恐怕眼下不只王爺躺着,就連我也得一同躺下,且還是摔得鼻青臉腫的。」

聞言,他眉頭攢得更深。「我說過,除了穆池與洒掃的下人,主院的人不許來紫竹林,烏嬤嬤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烏嬤嬤是關心王爺。」她溫聲勸道。

「她關心的人不是我。」俊美的面龐揚起了一抹譏諷冷笑,他絲毫不領這份情。

她心下瞭然,語帶玄機地道:「無論是你,還是王爺體內的那個鬼,烏嬤嬤關心的人都只有一個。」

他沉默片刻,方揚嗓:「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螓首略歪,她佯裝不解。

見她難得調皮,他心中一盪,不由得放鬆下來,眉間的川痕淡了些許。

「你不是裝傻的料,得了吧。」他微笑,抬手撫過她頰上的梨渦,眼底泛起淡淡的眷戀。

便是那樣的笑,讓她明白,眼前的男子,不論他自稱是誰,在她看來,他們都是同一個人。

因為,那抹笑分明是白辰所有,不該出現在湛子宸的臉上。

總在無意間,他方會流露出那抹笑,怕是連他自己都沒察覺……

不着痕迹地收起眼底的愁緒,俞念潔巧笑倩兮,道:「王爺又怎會知道,我不是裝傻的料兒?要論裝傻,我可是不會輸給任何人。」

「既然如此,那晚我闖了你的房,欺負了你,你為何不裝傻?」

因為她知道那不是欺負,而是久別重逢的溫存……她始終深信,她愛的那個人,就在面前,一直就是他。

「我若裝傻,你要怎麼把我從楠沄鎮拐來皇京?」她眸光水亮,嬌容漾起淺笑,那笑,慧黯無比,柔媚之至,教人無可自拔。

他目光深邃,專註如迷,就這麼定定的望着她,直到她雙頰赧紅。

「不許看了。」她伸出手心,覆住他的眼。

「為什麼不讓我看?」

「你的眼神不規矩。」

「我若規矩,你就不會隨我一起來皇京。」

「……你會娶郡主嗎?」

聽着這聲略透酸楚的詢問,他胸中一緊,連忙拉開眼上的小手,望向那張仍然溫婉微笑的麗容。

「是誰又向你胡言亂語?」他冷峻斥問。

「沒有別人,是我自己有眼睛,我看得出來,郡主對你……」

「她不過就是個孩子。」他果斷地打斷了她的話。

「瑞王待你,何嘗不是將你看作是自個兒的孩兒一般。」她隱諱地點明。

「你這是在擔心嗎?」驀地,他眉一挑,薄唇揚起,笑了。

「我不該嗎?」

「你似乎忘了,你是湛語辰的妻子。」儘管他極度不願提起這個事實,可難得興起,他就想聽聽她會是個什麼樣的說法。

見他笑中帶着一絲戲弄,她緊張的心才稍稍安下,笑着回道:「王爺要帶我回京時,不也說了,你要的不是我的感激,而是我的感情。」

「不錯,我是說過。」他抬手,撩過她額前的碎發,目光透着邪魅,教人臉紅心跳,不敢與之直視。

她緩住心跳,秀顏縮了一下,有些招架不住眼下太過……煽情的氛圍。

「可你始終沒說,你是否接受我的要求,又或者,你是否願意給出感情。」

「王爺難道不介意嗎?」

「介意什麼?」

「我曾與白辰成親,曾經與他同床共枕,曾經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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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問歸期未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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