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王爺若覺得披在身上難登大雅之堂,那便將就着點,在車廂里披着暖腳吧!」

見她如此體貼入微的替自己找台階下,湛子宸胸中又是一熱。

「夫人,到了。」驀地,錦簾外傳來夥計的提醒聲。

車廂里的兩人,氛圍有些微妙,說不上是曖昧,抑或是其他。

「夫人?」直到夥計納悶地重喊了一聲,這才打斷了車廂里兩人的凝視。

俞念潔垂下眼,轉身撥開帘子,在夥計的扶持之下,緩慢地下了馬車。

湛子宸望着她被夥計扶住的那一手,莫名地,心中竟有些不痛快。

他垂眸,望着披在腿上的玫瑰紫大氅,大掌不自覺地撫過了上頭的狐毛。

那無比柔軟的觸感,雖是溫暖,卻比不上方才他握住的那隻小手……

「大人?」

穆池的低喚,將湛子宸飄遠的心神拉回來。

拿開腿上的大氅,壓下心中那份異感,他起身下了馬車。

放眼所及倶是一片雪白冰晶,鎮上的主要幹道幾乎已被厚重的積雪淹沒。

他們的馬車停在一排矮陋的石磚屋前,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穿着數處補丁的破舊棉襖,屈着身坐在家門前,圍着一盆炭火取暖。

一見俞念潔等人,老人即刻起身,動作遲緩的走來,似乎早盼着她前來。

俞念潔接過夥計遞來的藍皮冊子,翻開其中一頁,仔細比對,隨後便讓夥計從竹簍里取出一壺葯。

「吳伯,您老風寒未愈,這是桂枝湯,按您上回來抓的藥方去煎的。」

那吳伯接過了葯壺,臉色不大好看,只是隨口「嗯」了一聲,便轉身折返。

俞念潔不以為意,朝着吳伯的背影叮囑道:「吳伯,您記得喝完葯之後,得配合著喝點熱稀粥,這樣藥效才會好。」

吳伯沒吭聲,兀自往屋裏走。

見此景,湛子宸甚不苟同的責道:「你沒瞧見那個老頭根本不領你的情嗎?你這分明是在作踐善心。」

聞言,俞念潔回首,淡笑睞他,道:「施與舍,本就是出於心甘情願,何來作踐之說?再說了,老者有其尊嚴,他今日如此,非他所願,我們這些後生晚輩,總要替他們老人家多着想。」

「你的意思是,那老頭拉不下臉向你道謝?」湛子宸冷嗤,「你分毫不收,還在大雪天親自送葯過來,他再護尊嚴,也不該連聲道謝也沒有。」

見他眉宇間堆滿暴戾之氣,語氣甚是嫉俗,俞念潔不禁在心底輕嘆。

這人在皇京過的究竟是怎生的日子?怎會與「他」的開闊胸襟、憫人胸懷差距如此之大?

「王爺可聽過一句話?」俞念潔笑問。

湛子宸未答,只是等着她繼續往下說。與她交涉越深,越發明白她秉性聰慧仁善,雖是出身偏僻鄉里,眼界與心胸卻是難能可貴的宏遠。

「這句話,很簡單,人人都懂,卻沒有多少人做得到,倘若王爺能做到,那麼日後王爺的格局必定十分遼復。」

「究竟是什麼了不得的話?」見她笑得冰雪聰慧,湛子宸心頭似被羽毛撓過。

俞念潔一字一句,緩慢吐語:「仁者無敵。」

湛子宸先是微楞,隨即嗤哼一聲。「仁者豈能無敵?仁者,不過是懦弱膽怯的美稱,何來無敵,你這說法,不過是出於婦人之仁。」

「小婦不曾離開過這小小的楠沄鎮,見的世面沒有王爺多,可小婦飽讀聖賢之書,通曉聖賢之道,縱觀史書諸王,唯有仁者以立天下。」

見她不氣不躁,而是條理分明的表述立場,湛子宸雖不苟同她的主張,卻是不得不佩服起她的氣度。

這個女人若是生在官宦權貴之家,恐怕今日造化絕非如此。

餘下的時間,湛子宸未再與俞念潔多作爭辯,就這麼一路沉默地陪着她沿街挨戶送葯。

雪停了,可風未止,依然一陣又一陣地刮,將滿地的雪屑颳起。

俞念潔轉身欲取葯時,突然胸中一悶,來不及掩袖遮口,便狂咳起來。

老掌柜與夥計們聞聲全停住手邊動作,緊張兮兮地朝她看去。

見此景,湛子宸攢眉,心生納悶,可還沒有機會問出口,身旁彎腰取葯的人兒忽然朝雪地跪了下去。

「夫人!」一名年輕夥計作勢欲前去扶她。

湛子宸眯了眯眼,一個箭步擋住夥計,探出一隻鐵臂便將跪蹲於地的俞念潔挽起。

「咳咳咳咳!」

俞念潔單手掩住口鼻,咳得滿臉通紅,幾乎喘不過氣。

「夫人莫要逞強,剩下的葯讓我們來送,夫人先行回妙心堂歇息吧!」老掌柜憂心忡忡地勸道。

俞念潔總算是喘順了氣,她濕着眼角,面色甚是痛苦,卻搖了搖螓首。

「不礙事。」她啞着嗓說道。「只是剛好受了點風,等等回去喝葯便好。」

「你病了?」湛子宸出聲問道,表情甚是不悅。

俞念潔沒答話,只是輕輕推開扶着她的那隻手臂,站穩了腳步,從竹簍里取出葯壺,緩慢地走上前,將葯壺交給了孤苦無依的老婦。

衣衫單薄的老婦,抱緊了葯壺,頻頻道謝。

俞念潔對老婦說了幾句話,隨後又折回來,從車廂里取出方才給湛子宸披腳的大氅,然後送給了老婦。

老婦紅着眼,頻搖頭,似是推辭,俞念潔卻不容她拒絕,親手為她披上。

湛子宸當下眉頭擰了個死死的結,甭說是那些掌柜與夥計了,就連他這個認識她不過數日的旁人,都看不過眼了。

安撫好老婦,俞念潔方轉過身,眼前猛然一黑,難以視物,同時喉間發乾,呼息頓時急促起來。

見她停在半路,神情不對勁,湛子宸正欲上前關切,怎料,不遠處傳來馬蹄聲,漫天雪屑中,只見一名高瘦年輕的男子乘馬而來。

「吁。」馬兒停下,馬背上的男子一躍而下,快步朝俞念潔走去。

他扶住了險些倒下的俞念潔,順手便扯開身上的灰色大氅,將她包裹得嚴嚴實實,一連串動作做來流暢嫻熟,似是已非初次。

湛子宸停下腳步,面無表情看着這一幕,心底某一處隱隱抽動。

「何大人?」待俞念潔喘過氣,又能重新看清眼前景象時,這才認出男子身分。

男子眉目清秀,文質彬彬,年紀頗輕,見俞念潔能自個兒站穩,便放開了手,往旁邊退了一步,看得出來相當恪守禮節。

何大人?這又是何方神聖?湛子宸嘴角淡淡一揚,笑意甚是譏諷。

「我早已猜到,無論風雪怎生的強,俞夫人肯定還是會出來送葯。」

何知秀用着合宜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俞念潔,面上那抹笑,溫文敦厚。

見兩人相視而笑,湛子宸竟覺這一幕無比刺眼。

「你是哪裏來的何大人?」湛子宸口吻嚴峻地問道。

聞聲,何知秀方回過神,望向立於馬車旁的那個男子。

他一身玄黑綉鶴紋滾毛薄衫,髮髻盤白玉環,眉目朗朗,五官俊秀,一看便知非是泛泛之輩……特別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充滿了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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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問歸期未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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