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009 驚世秘辛
房頂之上,兩人隨意聊着。
小阿姨說的少,袁野說的多,且是越來越多,不知何時開始,整個變成了他一個人的傾訴,瑣碎小事,喜怒哀樂。
小阿姨腦袋枕着他肩膀,中間睡著了幾次,又醒了過來,斷斷續續的聽着他已完全剎不住車的生平第一次傾訴,目光漸漸變得慈柔,唇角噙着淡淡笑意,就像一位至親長輩注視着日漸成熟的子侄。
“小孩兒,能不能應我一件事?”
“能。”
“你這孩子,還沒說什麼事,萬一是殺人放火?”小阿姨放聲大笑,儘管這笑聲不僅不再清稚,相反啞啞的,刺耳如夜梟,但聽在袁野耳中,卻是說不出的溫暖。
“那也一定是他們該死。”
似是看透了袁野內心的真誠,小阿姨鼻頭一酸,偷偷在他肩頭擦了擦,道:“如果我不在了,記住一定要將我燒掉。然後,就跟你在後山偷偷藏着的那個墓穴葬在一起吧。”
袁野身體劇震,瞬間面無血色,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這是他內心深處最不可觸碰的秘密,沒跟任何提起過,連袁冬也不知道。剛剛傾訴得那麼盡興,也沒提過半個字。
“放心。我只是偶然發現。不知道那是誰,也不好奇。不過有一點我能肯定,這一定是個對於你來說極其特殊的,永遠不可能忘記的人。所以,我沒別的意思,就想沾沾光。”
袁野沉默了。手指絞的發白,沒有說行,也沒有說不行。
小阿姨忽而伸了個懶腰:“來而不往非禮也。聽你說了這麼半宿,我也談談自己吧。還記得五年前那一天,好不容易讓你相信我的確是個阿姨不是占你便宜后,你曾問過我一個問題,問我多大歲數。我現在告訴你,其實我自己也不清楚。四十?四十二?四十五?都有可能。簡而言之,我曾在一個地方迷迷糊糊待了有三十多年……”
“那段時間,我的意識一直斷斷續續,時有時無。應該是當時年齡太小,很多事情都記不清楚了。怎麼到了那裏的,到那裏之前的事,已毫無印象,不過到現在我還能記得,剛到那一天,有好多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子,數量太多,我的手指頭腳趾頭加起來不夠用,根本數不清楚,有黑皮膚的,白皮膚的,跟我一樣黃皮膚的,我們被安排住進了一個個單獨的大罐子裏。此後每天,都會挨上好多針,有注射的,有抽取的,很疼,很疼,但我們都不敢哭。慢慢的,很多小孩開始適應了,或者說麻木了,甚至會笑嘻嘻的撒嬌要糖吃。我一次也沒有。我總是在睡,也不做夢,就只是睡不夠……”
“就這樣昏昏沉沉過了二十幾年三十年的樣子,突然有一天,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原來跟我一起過來的小孩子都不見了,所有的大罐子都空了,只剩下了我一個。我一度懷疑是他們表現的乖巧,所以被允許離開了。所以從那天起,我便不敢再睡那麼多,開始偷聽他們的談話,想看看怎麼樣才能順他們的意,讓他們覺得我也乖巧聽話,我也可以被允許離開……”
“開始完全聽不懂,慢慢的,我開始懂得了一些東西,也漸漸意識到情況似乎並不是我想像的那樣子,自己身處的環境並不太妙,不久后,又一批小孩子來到,這次我終於會數也數清楚了,整整六百二十五個……”
“所有的大罐子也統一更新換代,不再有亂七八糟的電線纏繞嫁接,罐體變成了全透明,各色燈光點綴,更加的漂亮整潔,更加的恐怖絕望。隨着這批孩子的來到,我被單獨隔離了開來,一人住着遠比他們規格更高的大罐子,被高高固定在半空中,就那麼居高臨下的望着這些懵懂無知的孩子。同時,針對我的防衛也更嚴,每天針扎我的次數也更多,不過這時候,抽取已經遠多於注射了,到了後來,基本只剩抽取……”
“說來也可笑,或許是因為很長一段時間裏,我是他們那裏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半成果,每當有重要人物過來他們都會來到我面前聊,什麼都聊,還有很多重要的高端討論會議,乾脆就在我面前設立會場,邊討論邊拿手對着我指點,到了後來,我這裏甚至成為了極具象徵意義的場所,各種員工心裏憋事了都會過來對着我一通嘰嘰歪歪,那種幹了齷齪事的傢伙來的尤其勤快,都快把我當成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了……
“在他們眼裏,這個時候,我雖然是活的,但卻是無知的,是始終沉睡的。但其實我一分鐘都沒睡過。因為在那幾年裏,我眼睜睜的看着下面的孩子,隨着實驗的深度進行,一個個以各種離奇的死法在大罐子中離去,整個人從震驚、恐懼、憤怒、絕望再到不甘,然後有一天我就發現,無論時間再怎麼流逝,我已經完全不會產生任何睡意了……實際上,從那一天到現在,之後這些年裏,我就再沒睡着過哪怕一分鐘。”
袁野已經完全不知道說什麼了,如山的悲慟憤怒壓得他完全喘不過氣來,他曾經以為自己過的已經夠苦了,但比起這些孩子,比起小阿姨所遭受的這些,簡直幸運得就像是一直被命運垂青的命運之子。
小阿姨眸光悠遠,喘息了片刻,繼續道:“睡不着的這幾年裏,我偷聽到了太多訊息,雖然大部分內容因為我自身認知基礎幾乎是零,聽再多遍也根本無法理解,但起碼有些事情我還是徹底搞明白了,那就是這個地方的完整佈局。一共有幾個門,怎麼開,每個門通向哪裏,包括哪個門是偷腥染病那個傢伙守衛,哪個門是被老婆綠了半條街也不敢吭聲那個窩囊廢守衛,還有,哪間房裏的東西最重要,哪間的東西第二重要……我開始強烈的想要逃出去,並徹底毀掉這個地方。”
“作為唯一從這個破基因強化試驗中撐下來的人,我體內不缺乏力量,我只缺乏最合適的機會,這個地方守衛太森嚴了,堪稱銅牆鐵壁。終於有一天,他們剛取得的階段性突破贏得了新一輪巨資投入,所有人都陷入狂歡,我趁機砸碎大罐子跑了出來,我先來到第一重要的地方,毀掉了所有實驗文件和原始記錄,然後來到了第二重要的地方,發現了另一個倖存者,順手就把她給偷了出來。然後又在第三重要的地方,捲走了他們當前最引以為傲的階段性成果,還放了把大火……你可知道,他們把我待的地方排在第幾重要?”
“嗯?”袁野正聽得心馳神搖,痛快解氣,對她這個突然轉折有些措手不及。
“第十!僅僅才排第十!這幫瞎了眼的狗崽子,真把姑奶奶我當做用來面壁的思過崖了?我呸!”
袁野心中忽然一動,道:“你偷出來的那另一個倖存者,是袁冬?”
“正是。”說到這裏,小阿姨猶豫了片刻,這才壓低聲音,告訴袁野:“有個情況還是跟你說了吧,以後如果什麼事必須再入骸骨墳場的話,可以帶上袁冬,或者乾脆讓她替你去。那裏邊的劇毒能傷害任何人,但應該傷害不了她。我當初發現她時,她整個人被插滿管子培養在一個四十米高的巨大瓶體中,瓶中還浸泡着一頭十分完整的猙獰巨獸。我當時闖進去時,袁冬眼睛是睜着的,一眨一眨,很平靜的打量着僅在咫尺的可怕大傢伙,聽到動靜,還淡淡瞥了我一眼。這情景實在太詭異了,饒是以我這潑天的膽子,當時也嚇了一跳,差點沒敢動手救她。”
袁野心神巨震,背心濕透。
他見過那些骸骨,所以瞬間便有了畫面:三十多米高數百噸的龐大怪獸,二十幾公斤的弱小女孩,一個密封瓶體,面面相覷,朝夕相處。
忽然間,之前那些想不通的事情就有些明白了,為什麼袁冬每周必須得吃幾公斤怪獸肝臟才能維持生存?
不是說不能吃,而是沒人敢像她這樣不經一系列特殊複雜處理,而煮熟了直接吃,換個正常人,一口下去估計就掛掉了。
很顯然,她被參與的這項實驗,與小阿姨參與的不是一個項目,這項更殘酷更變態,而作為唯一存活者,袁冬的身體本身明顯已經有了高強度抗性,伴隨而來的,可能還有一些毒理學成分上的依賴……
像是在印證他的猜想,小阿姨繼續道:“我們逃出沒多久,就開始陷入了無窮無盡的追殺中。那些人實在是太瘋狂了,前赴後繼,不惜代價,簡直無所不用其極,幸虧我體力無窮,又不用睡覺,這才勉強撐得住。我們倆當時的情況,逃跑暫時是沒什麼大問題,可另一件事卻是很要命——我發現袁冬一天天在虛弱,吃什麼食物都沒有效果。沒辦法,只好隔幾天喂她一瓶我從第三間屋子裏捲走的階段性成果,就是之前給你喝的那種小瓶子,給你那是最後一瓶了。我當時一共帶走的有一百零幾瓶,逃亡也就小半年時間,五十幾瓶都進了她的肚子裏,即便這樣,也只能勉強維持生機,經常連續幾天都是昏迷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