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015 珍重

對於袁野來說，天將、巨靈這些東西實在太過遙遠，就彷彿屬於另一個維度的事情。

即便他現在身體異變似乎有了很大潛力，即便他剛打贏了李玥，心裏也還是沒有產生太多野望。

李玥此人，通過事後李卓搞來的訊息，他也多了些了解。

大一參加一級聯盟，一鳴驚人，年度排名491，大二實力經驗劇增，奮戰一年，年度排名487，只往前挪了4個位置。

這其實已經相當相當了不起，更多榜單上一時俊傑之人物都是被源源不斷的後起之秀擠下了榜單。

由此也可知，數字上的差距或許還沒那麼明顯，畢竟都在500以內，但實際上，她這個487距離前30位的那些人，個體實力差距猶如天塹。

可能還是無數個天塹。

而即便是這30位天之驕子中的天之驕子，最終也得結合實力看時運，看那一年有沒有巨靈基地恰好有虛位並願意選擇你。

最慘的一年，據說最終只有1人被選中成為天將。而這人還不是綜合最突出的，只在30人中排名第8。

只是恰好有一個巨靈基地的隊長兼防守核心退役，而他又是這一年的30人中防守天賦和潛力最強的，跟那隊長風格相近，因此才被選中。

所以袁野覺得這種事情是不能當做理想或者目標的，它太虛無飄渺，甚至宿命論點說，有很多人把這些最終成為天將的人稱為“天選之子”，其實也是有一定道理。

——因為它絕非你僅靠個人努力就可以達成的

他身體異變后，酒量似乎也顯著增長，明明也喝了那麼多，仍算比較清醒，看的出來關碩雖然是喝多了，但其實眼睛特別認真。

但不管怎樣，他對關碩這種敢於說出來的勇氣還是非常欽佩的。也有些羨慕。

拍了拍關碩的肩，舉起酒瓶：“好樣的。敬巨靈，也敬天將。”

而他最終也還是沒能撒出自己的那泡尿，因為他還沒開口，其他三人都已經全醉趴下了。

到家時。

袁冬候在門口。指了指樓上，示意小阿姨正在等他。

袁野心頭咯噔一下，僅有的三分酒意瞬即消散，快步上樓，衝進了卧室。

小阿姨面朝窗外，枕靠着一件碩大的粉色玩具布偶，半個身子都陷了進去。這是他四年前買給袁冬的，一直就擱在她的床腳。

小阿姨的氣色很好，好的有點不真實。

袁野進來的時候，她正抬頭看向窗外夜空，聽到聲音，也沒回頭。

“打贏了？”

“很僥倖。”

袁野在她身邊坐下，簡單講了講對戰情況。

“我知道那個實力榜，能在上面有名字，也算是個很厲害的孩子了。你能贏她，看來我的判斷是對的。”小阿姨側過頭來，仔細打量着袁野，目光慈柔。

不過，才一個白天沒見，她整個人竟已呈雞皮鶴髮的老朽之態。

袁野心中刺痛，握住她有些冰涼的手：“姨，你之前是不是騙我了，你早知道會有正面效果，還有可能治癒你的傷患，對不對？”

小阿姨柔柔笑着：“只能說對我來講，有一定的把握再多活幾年。可這又有什麼意義呢？我這些年，該吃的吃了，該喝的也喝了，所到之處，不說雞犬不寧，起碼也雁過留聲，見過很多有意思的人，也做過不少有意義的事，恣意汪洋，瀟洒痛快，已經知足。這麼珍貴的東西，世間獨一無二，恢復如初還好，多活幾年興許還有點意思，可萬一就僅只是活着，喪失戰鬥周旋的能力了，這種可能性還很大，你知道那會帶來多大的危險和傷害？”

袁野抓住袁冬的手。

“我和袁冬不怕危險。”

袁冬任他握着，也沒反對。

“不僅僅是你們兩個。我不敢確定我當年那一鬧是否徹底斬斷了這項罪惡的實驗，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一旦我被他們抓回，實驗必定重新開始。”

小阿姨說到這裏，已是悲痛欲絕：“其實這些年，我一直都忍不住在想，第二批的那六百多個孩子進來后，他們天天從我身上抽取血液進行分離實驗……是不是正是因為注射了這些不成熟的東西，這些孩子才一個個落得那樣凄慘的下場，我親眼看到一個暴躁發瘋把自己的喉管給拽了出來嚼着吃……”

“絕不是。”

“可萬一是呢？那時候他們還沒意識到我的厲害，周旋廝殺了這麼多年，我的恐怖他們想必印象極為深刻。一連失敗這麼多次還對我窮追不捨，不就是為了抓到我徹底止損嗎？到那時，恐怕就不再是六百二十個，六千兩百個的問題了。所以我早看明白了，只有我真正死掉，化成灰燼，這件事才算最終了解，才是對這個世界最有利的。你和袁冬也才算真正安全。”

袁冬雙目通紅，嘶聲道：“你只想着待人以善，只想着對這個世界有利，可曾想過這世界這世人是如何對你？！”

小阿姨未答，將小手顫顫反握住袁野的手，輕聲呢喃：

“聽我說孩子，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不出去看看，你會覺得這世上永遠只有濕糟糟的陰雨天，但其實，很多地方都有陽光的，有的地方太陽直曬，熾熱如夏，會有很多好吃的水果，有的地方白雪皚皚，日頭高懸，融化的冰雪汩汩成泉，最為甘甜，有的地方四季如春，陽光明媚，微風溫柔的就像媽媽的手，儘管我也不知道媽媽的手是什麼樣的，反正當地人是這麼形容的……”

她慢慢說著，忽然想起一事，竟掙扎着坐了起來，袁野趕緊扶着讓她靠在自己懷裏。

“我這還有一樣東西，本來是不想給你的，怕給你惹麻煩，但現在看來，你確實也不是那種怕麻煩的人。尤其是已經喝了那東西，還救了我，收養了袁冬，世界上只怕已經沒有更大的麻煩了！”

說著話，自脖子裏摘下來一條項鏈，項鏈的一端，繫着一個紐扣大小看不出材質的小晶盤。

“你知道的，我小孩子脾氣很重，小孩子呢，見到好東西就想佔為己有。所以這幾年在外面，搞到了很多有意思的東西。除了個別帶着，基本上全藏了起來。一共藏有五處寶庫，差不多一年一座吧。這是鑰匙。但你也要知道，好東西嘛，人人都想擁有，所以這寶庫裏邊，既有善緣，也有惡果。好處大大的有，麻煩也少不了。你如果接過鑰匙，動了裏邊的東西，就等於繼承了我的傳承，善緣惡果，也都得一併接着。考慮一下吧……”

袁野果斷接過鑰匙，毫不猶豫的戴在了脖子裏。

他的意思很明顯，一定會繼承傳承，讓你這一生終有歸途。

小阿姨忍了好久的眼淚終於撲簌撲簌掉了下來，她好像很不願在袁野袁冬面前顯露軟弱，執拗的別過頭去。

良久，幽幽道：“小袁野，把那晚那首曲子再放給我聽聽。”

袁野聽話的從懷裏掏出一個時刻隨身攜帶的金屬圓盒。

扁扁的金屬盒還帶着體溫，裏邊放着一個很舊的音樂播放器。是他媽媽留下的唯一遺物。據說是從兩百多年前的文明紀元時期流傳下來的。

袁野小心翼翼開機，調到了那首歌。

初遇那晚，袁冬或許是第一次吃肝臟，吃完特別難受，小阿姨也受了傷，他為了安撫二人，就播放了這首他媽媽生前最喜歡的歌曲。

印象中，那個女人幾乎每天黃昏都會聽，邊聽邊流淚。

“突然地沉默了空氣

停在途上令人又再回望你

沾濕雙眼漸紅

難藏依戀及痛悲……”

小阿姨輕輕哼着，伸出手來，握住袁野的手，又拉着袁冬的，吃力地疊放在一起。

“你們兩個都是苦孩子，一定，好好的。”

袁冬點點頭，沒說什麼，但袁野卻分明感受到她的手，在微微用力。

小阿姨欣慰笑了，目光突然散的很遠，嘴裏不住喃喃碎語，卻已不成邏輯：

“……天將其實也沒什麼的，我就打過不少，這世上，天將相當少，但當你到了一定層次，就會發現倒覺得沒那麼稀罕。都是肉體凡胎。”

“……倒是很多退役的，比現役的更難纏，有幾個老傢伙就非常可怕……”

“……其中一個寶庫里，我藏了件任何人都絕想不到的東西，你若有啟封那一天，肯定會讓世上所有人震驚失語……”

“……對了，這世上，有一家人特別有意思，比我還有意思，比我還孤獨。”

“……這些年一直追不到我，除了我喜歡斬草除根掃滅一切痕迹外，你們難道不清楚，你們一開始就錯了，你們以為離開培養室，我就會開始發育長大，但其實拜你們所賜，我一直都還是五年前離開時的那個小姑娘啊哈哈……”

“……小袁野，要知道這世上並非公論就代表真相，隔離區所有人都知道袁冬是個男孩，這是公論，但真相呢？只要心有疑慮，哪怕一點點，事關父母，便是需把這天給翻過來，也該去搞個清楚……”

袁野身體劇震，瞬間腦血灌頂。

抬頭欲詢，突覺得手上一輕，小阿姨已含笑而逝。

“不肯不可不忍不舍失去你

盼望世事總可有轉機

牽手握手分手揮手講再見

縱在兩地一生也等你……”

播放器里，這首歌的方言袁野聽不懂，但裏邊講的意味此刻突然就懂了。

自母親去世，第一次痛痛快快哭了出來。

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