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個鄉下土妞跟少爺是「我們」?不過芍藥也懶得糾正,一樣要笑不笑地睇了春花一眼,「你們做了什麽,自己不知道?」
是昨天打架的事!春花心裏一沉,腳下慢了幾步,落到周清貞身旁,看他更加沉默,春花忽然生出勇氣,她握住周清貞冰涼的手,悄聲在他耳邊說:「別怕,我會護着你的,我比你知道的厲害多了。」
打架嗎?周清貞繼續沉默,目光平靜無波,可是被春花握住的手傳來溫暖的感覺。
芍藥領着兩個孩子到錢氏正屋,春花一進屋便聞到一股甜香的味道,這還是春花第一次進二夫人的正屋,屋子很敞亮,牆上掛着美人圖,窗上糊着綠輕紗,窗下的几案上擺着一大盆玉石雕的荷花。
不過錢氏並沒有在這裏,芍藥領着他們繞到博古架後邊,一樣是一間敞亮的屋子,屋裏擺着好幾盆盛開的鮮花,粉的、紅的、白的牡丹開得有碗口大,嬌艷無比,還有一盆火紅的石榴花,錢氏就斜依在榻上,硬生生襯出人花兩相對。
芍藥雙手合在腰間,微微欠身稟報,「夫人,三少爺來了。」
周清貞一臉平靜,垂着眼,跪到地上,春花瞄了一眼站在一邊的張姨娘和周清文,也跪到地上。
「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錢氏斜依在貴妃榻上,看着自己新染的指甲,慢條斯理的開口。
春花不等別人開口,搶先道:「少爺好好的在學堂讀書,二少爺和四少爺縱容自己的小廝欺負他,把夫人給少爺新做的衣裳撕得稀爛。」說完瞪了一眼周清文,繼續告狀,「家裏誰不知道夫人是繼母,自來後娘難當,夫人就是一片心都用在少爺身上,也有那背後挑三揀四的刻薄夫人。他們倒好,讓少爺穿着一身破爛衣裳從園子裏過,知道的不說,不知道的還指不定怎麽排揎夫人呢。」
春花怒視周清文,「不知道我們夫人怎麽得罪了你,四少爺要這樣壞她名聲?」最後她轉向錢氏說得義正辭嚴,「奴婢是夫人特意派去伺候少爺的,有人欺負少爺,奴婢自然要挺身而出,才不負夫人一片苦心。」
周清貞跪在春花旁邊,微微垂頭神色平靜,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也沒人注意他。
沒想到這個野丫頭還有一張利嘴,錢氏一邊想着,一邊緩緩勾起嘴角,原來這事還牽扯周清玉,太好了。
錢氏從榻上起身,吩咐道:「去請大夫人和二少爺來一趟。」說完去了正屋。
不一會正屋裏擠了很多人,錢氏和黃氏分主客坐在上首,周清遠坐在右邊第一個椅子上,張姨娘、周清文、周清玉站在兩邊,周清貞和春花跪在堂前,還有好些伺候的下人站在自己主子身邊。
「妾身還沒進門,就聽說過大嫂的賢名,怎麽也想不到大嫂會縱着清玉、清文欺負三少爺,這是當我們二房好欺負嗎?」錢氏慢悠悠的發難。
黃氏微微一笑,「小孩子玩鬧那裏說得上欺負?只是我聽玉兒說的有些奇怪,怎麽清貞的衣服碰一下就破了,倒讓我想起一個典故。」
什麽典故黃氏沒有明說,不過錢氏卻暗自惱火,什麽典故?不就是「蘆花絮衣」嗎!
錢氏不甘示弱的開口,「妾身也奇怪,都是府里發的衣料,怎麽別的少爺衣裳都很結實,到了三少爺這裏一碰就壞?」
錢氏裝模作樣的讓芍藥去查,結果查來查去是漿洗院把周清貞的衣裳泡壞了,錢氏按捺住自己的欣喜,當面嘲諷一通,第二天又告到老夫人面前,奪了漿洗院的管理權。
不過那是後來的事情,現在的情形是周清貞和春花還跪在大堂上,衣裳的事情查明了,不過是孩子們好玩,可四少爺被春花嚇到的事情卻得有人認錯。
錢氏沒有想到這麽件小事能抓到黃氏的把柄,心情好得很,也不想再多看周清貞一眼,只說他不懂友愛兄弟,罰到祠堂反思三日;春花和兩個小廝在學堂大打出手,每人五板子以儆效尤。
一屋子人到廊下,院子裏擺開三條春凳,周清貞垂頭跪在一旁。
打就打,五板子我不怕!春花抿緊嘴唇準備爬到春凳上,扶着板子等在旁邊的胖嬤嬤,卻冷言冷語的吩咐,「解下褲子。」
什、什麽?!春花驚的跳起來,她往旁邊一看,果然吉祥和富貴像死了爹娘般,解下褲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
春花急忙後退拉住自己的褲子,「我不,我絕不!」
跪在旁邊的周清貞忽然想起小丫鬟說過,「我是好人家的女兒,將來還要清清白白嫁人」,清脆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她卻要面對這樣的侮辱。
周清貞嘴唇哆嗦了下,心裏難過卻沒有一點辦法,他要是求情,只會越求越糟糕。
「你不什麽不?」胖嬤嬤扔掉板子,伸手抓春花。
春花多靈活啊,腰一扭、身子一閃就躲開了,可是院裏不光一個胖嬤嬤,春花不服管教,其他的丫鬟、小廝便一起來圍堵。
春花左閃右避衝出包圍圈,哧溜哧溜爬上院子裏一棵高聳的香椿樹。
院子裏的人都傻了眼,這不是個丫頭是只猴子吧?周府這些主僕,第一次見識到鄉下野丫頭到底有多野。
周清遠看着爬到樹上的春花,習慣性的清清嗓子。
錢氏心裏輕蔑的一笑,還真會爬樹啊。
周清貞抬頭瞄了一眼又垂下頭,袖子下的手慢慢攥成拳頭。
春花站在高高的樹杈上朗聲道:「犯了規矩我認罰,脫褲子算什麽羞辱?」
「搬梯子來,反了天了!」樹下不知是誰在叫囂。
春花沒有一絲慌張,清清楚楚的說道:「你們也不必搬梯子來,如果一定要脫我褲子,我就從這裏跳下去。沒道理我一個好人家女兒,在周府好端端沒了清白。」
這棵香椿樹有二三十年,長了六七丈高,要真從上邊跳下來不死也殘。
「跳下去死了也罷,如果沒死,我就是爬也要爬到周府門前上吊。」春花冷靜的目光掃過樹下院子的人,清晰的說道:「我劉春花說到做到。」
春花並不是嚇唬人,如果真這樣丟人,她寧可一死。
一院子的人抬頭看那丫頭慢慢撒開左手,只用右手扶着樹榦,在樹枝上站直身體,這要是一陣風過來……媽呀!院子裏的人嚇得大氣都不敢喘。
「光腳不怕穿鞋的」雖然是一着好棋,卻是被逼到絕境拿命搏,周清貞低頭,握緊的拳頭輕輕顫抖。
周清遠看着春花危險的樣子,心差點不會跳,他對自己身邊的黃氏說道:「娘,府里丫鬟們除了犯奸的,也不必去褲子受罰。」說完不等黃氏回答,周清遠抬頭對春花大聲說:「你下來吧,原本就不必解褲子,王嬤嬤大概是看你和小廝們一起受罰,會錯了意。」
「真的?」
「你先扶好樹!」
春花挪到樹榦邊,兩隻手抱緊樹榦。
周清遠見了從胸口裏舒一口氣,「真的,這麽多人,難道我還能騙你不成?」
「哼。」春花冷笑,「我也不怕你騙我,真要受那樣的羞辱,我絕不活着,求生不易,求死還難嗎?」
周清遠看到春花下來,一顆提起的心才算落到實處,這丫頭好烈的性子。
「啪!」一板子打到屁股上,春花疼得渾身肌肉緊縮,「啪」的一聲,又是一板子,春花疼得頭往上揚,旁邊傳來吉祥、富貴哭嚎的聲音。
「啪、啪、啪。」又三下過後,春花已是疼得渾身顫抖,她長這麽大,從來沒有這麽疼過,眼裏不由得泛出了淚花。
春花被抬回小院時間不長,小院裏來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穿着夏綢衣裙,鵝蛋臉、秋水眸,看起來溫柔可親。
她淺笑着開口,「我叫金桔,是大少爺屋裏的丫鬟,少爺吩咐我來給你送點傷葯。」一邊說一邊從袖子裏掏出兩樣小巧的東西,「瓷瓶里是三七粉,溫水送服;玉罐里是跌打膏,外用。」
春花趴在炕上揚起笑臉,「麻煩金桔姊姊跑一趟,也替我謝謝大少爺。」
金桔笑了笑,繼續說:「午飯我叫院裏的小丫頭幫你送來,這兩天你好好歇着。」
「那三少爺有人給送飯嗎?」
金桔把水碗放在炕頭春花能構着的地方,然後委婉的說道:「便是來這裏,少爺還吩咐我避着人……畢竟是二房的事情,全看二夫人怎麽安排。」言下之意,有沒有也不是大房能管的。
周府的祠堂在花園東邊,老夫人院子後面,離小院不遠,春花忍着疼痛,抱着兩身棉袍,趁着夜色悄悄摸到祠堂外。
祠堂的院門早已落鎖,春花轉了一圈找到一棵靠牆的樹,先把兩身棉袍披在背上,然後拉過袖子在自己脖子上打了活結,咬牙挺着疼順樹爬到牆頭,再趴着牆溜下去,跳到地上那一刻,身後的疼痛讓春花差點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