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飄(1)
明天飛北京的機票和護照都在桌上擺放好了。一步步地逼近大都市生活,她好像有一種旅途結束,回家休息一樣的感覺,這樣的感覺每次在心裏有過,她心裏都淺淺地一笑。回家,哪裏是家?20年浪跡天涯的路,哪裏都不會是家,哪裏都不屬於她,哪裏的節日她都過着,歡樂着,幸福着,但哪裏都不可能真正的屬於她,一直以來,她四海為家,飄到哪裏,就把心停在哪裏,她走了,心就帶走了。朋友說她是“五星級吉普賽人”,她心裏聽了,臉上笑了,想着挺好,摩梭也跑出來一個吉普賽女人。她突然想起來在那一個寒冰的冬天,她一個人在紐約寒冷的路上走着,看見白雪飄飄的紐約大道中間,擺着一架鋼琴,一個將自己用一身黑衣包裹在裏面的鋼琴師,就這麼直直坐在鋼琴邊。縮着脖子彈着琴弦,頭頂上的雪,飄飄搖搖地在他頭上下得那麼猛烈。可能是太冷了,他彈一會兒又跑進對面電影院裏,暖和一會兒又跑出來彈一會兒,她一直在街對面的角落,喝着熱巧克力看着對面的這個怪人。天快黑了,路燈亮了,街上根本沒什麼行人,他這麼跑進跑出地彈,誰也不會給他賞錢,可憐的人,還是一個人這麼執着地彈着。她覺得好奇,穿過馬路,也走到對面的電影院裏,一個很老、很舊,很有一點傷感的電影院,牆上一片陳舊,讓她有着親切和憐惜感。電影院放的是一部叫《與狼共舞》的片子,電影裏大山、草原、氂牛的大場面鏡頭,她一個人怔怔地欣賞着,氂牛的奔跑,讓她異常地思念她長大的地方,看着鏡頭裏氂牛的前蹄在銀幕上這麼拚命地奔跑着,那股子力量一下子把她的心擊碎了,她留着眼淚,想着在好遠好遠的家人,她彷彿感覺氂牛前蹄力量在踩踏着她的心、她的神采、她的意志、她的孤獨。電影完了,淚也完了。她心裏鬆鬆地站了起來,穿好厚厚暖暖的外套,走出大門,那個彈鋼琴的人還在彈着,她在他的琴盒裏放了3張10元的美金。一個人走在紐約的路燈下,一條通往旅館的路燈下,她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本地女孩看完電影走路回家,走到哪都不願意作為外地人的她,以後,乾脆,到哪裏她都把自己當成本地人。酒店旁邊的一個地下室酒吧里飄出來一股股撕心裂肺的薩克斯風音樂,她覺得還好,並不覺得太揪心,並不覺得太感動,因為她的心剛才被撕裂過,揪過,感動過,現在她要回酒店,泡一個熱水浴,將身體暖和好后,裹在大毛巾里,躺在軟軟的大床上,好好地睡一覺,睡覺的時候她是喜歡抱着另一個枕頭睡的,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公主!現在,她躺在中國成都的賓館裏,她要把一個大肥枕頭抱着入睡,她要感覺自己就是一個公主,一個“五星級的吉普賽公主”。飛機快要下降在北京機場的地面上,她低着頭看了一下機艙外面,灰灰的天空,是北京冬天的特色,一排排枯樹榦枝非常乖地直在那裏。她想起來了,早年的黑白電影裏,鬼子進村后的一片寂靜。她轉過臉來,看見坐在對面座的弟弟、妹妹一臉嚴肅,緊緊地抓住前排位子的手是那麼緊張,她想起來她自己第一次坐飛機的樣子,也是那麼緊張。她又想了,第一次,人為什麼都會那麼沒有安全感呢?繞了半個地球的奔波,她需要儘快休息回來,她總是懂得,要讓自己過分疲勞的身體,趕快休息過來。她的世界沒有人可以依賴,她的身體垮了,她的世界就垮了,這一點從她走出家鄉的第一步,她就很清楚。仍然決定住在五星級酒店,雖然,弟弟在旁邊又說了一句:“這北京的五星級酒店是多少錢”。她伸手摸了一下弟弟的頭,心裏想着:錢掙來的是花的。前幾天,在那麼艱辛的山路里長途辛苦,命都差點因為泥石流丟了。人總是要知道在什麼時候好好獎賞一下自己的,尤其是女人。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