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顏二娘哭訴相思 周大郎醉舞情劍
正事已定,四人便開始閑聊。正聊着,門外來一丫鬟,說是二娘請周青後院敘話。周青面容尷尬,說道:“後院皆是女眷,恐不方便。”
“哈哈哈,女大不中留啊,賢侄但去無妨,讓珵玉陪着你。”顏逾明笑道。
周青又望向周茂行,周茂行道:“去吧,正好拜見夫人,待我也向夫人問好。”
顏珵玉領着周青到了後院客堂,周青見堂上端坐一貴婦人,保養甚好,看上去只有四十上下,顏逾明並無偏房,只能是顏夫人了。顏夫人旁正俏生生立着顏二娘,紅披風已然換做了紅衣白緣的曲裾深衣,銀絲線綉着點點梅花,周青心道這二娘真真是獨愛梅花。
周青忙上前作揖行禮道:“侄兒周青給夫人請安了!家父正在前院與顏世叔敘話,讓小侄代為問好。”
顏夫人示意周青坐下,又對顏珵玉說道:“事情商議的如何了?”
顏珵玉回道:“父親已然與周世伯將事情敲定,只等通知同族到來,便正式過禮,議定婚期。孩兒正要前去通知族人。”說罷便沖二娘擠眉弄眼。
顏二娘心裏仿如打了蜜罐,甜蜜無比。只覺得自己一番苦心總算有了收穫,這石頭一般的人兒也有捂化的時候。
“你去吧,我與慎之敘會話。”顏夫人道。
這邊顏珵玉轉身離開,顏夫人便對着周青說道:“好孩子,事情既然已經定下,咱們娘倆便不是外人了。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夫人是在下長輩,有何指教,但說無妨。”周青恭敬道。
“那好,我便說了。你那情意劍莫要再舞了,免得觸景生情、睹物思人,逝者已矣,徒增心傷。好孩子,要看好眼前人。”顏夫人頗有深意的說道。
周青聽罷一愣,心想這顏夫人真是愛女心切,恐自己沉迷過去,委屈了自家閨女。剛想回話,便聽二娘說道:“娘!周大哥的情意劍出神入化,連江世伯都說是舉世無雙。女兒還想跟周大哥學呢,不光要學,以後還要幫周大哥著書立傳。”二娘輕靠在顏夫人肩頭說道。
“你這孩子,懂得什麼?這劍法雖好,走不出去又如何放的下來?”顏夫人假嗔道。
周青聽罷,忽覺得靈光一閃,彷彿想到了什麼卻又思之不得。見顏夫人盯着自己,二娘還欲說話,只能回道:“夫人請聽小侄直言,這劍法只重劍意,不重劍招。三年前若想棄之不用尚有可能,可現在,小侄早已忘記所有劍招,這劍意卻揮之即出。”
“世上還有如此劍法?罷了罷了,我也不強人所難。我有些累了,素衣陪你周大哥走走。”顏夫人說罷便揮手示意二人離去。
顏二娘領着周青來到後院一處假山邊,那假山佔地不大,約莫兩人高低。山前七八棵梅花,正開的奼紫嫣紅。旁邊種了兩棵梧桐,有一人環抱粗細,頗有些年頭。樹榦上掛了一副鞦韆,二娘坐到鞦韆上望着周青說道:“慎之哥哥,一向安好?”正是百般心意皆付一言。
周青垂手而立,聽那一聲慎之哥哥,便是百鍊鋼也化為了繞指柔。忙回道:“勞二娘掛心,一切都好。”
“慎之哥哥莫要再叫人家二娘,叫我素衣好嗎?”顏素衣紅着臉道。
周青為人雖方正卻不拘泥,雖守禮卻自洒脫,反正明日定了親便算有了名分,這閨名也稱呼得,便回道:“素衣,當日江寧一別,已有兩年,未曾想你我還有今日的緣分!”
“慎之哥哥你是未曾想過,人家卻是朝思夜盼。”顏素衣說著說著竟雙眼通紅,那淚珠兒也不爭氣湧出。
周青見狀有些慌亂,忙道:“都怪在下愚鈍,讓素衣你受委屈了。往後我定會好好待你!”
“嗯…我信你!”說吧,又抿嘴一笑。正如梨花帶雨,海棠着露。
周青看她不哭了,便準備告辭,他一時有些消受不了佳人這般傾訴衷腸。那邊顏素衣卻又道:“慎之哥哥,你知不知道這兩年來,人家一直記掛你。你當日離開江寧,說不久便來看我,你好男兒大丈夫竟然言而無信,哼!”
周青看她臉上淚痕未消,七分淺笑中又裝出三分薄怒,一時也有些痴了。當日他離開江寧,那時顏素衣不過十七八歲,性格跳脫,古靈精怪。當日順嘴說了句不日便來看她,也不過是覺得她受劫匪驚嚇,把她當孩子安慰。未曾想不過兩年時間,顏素衣竟已無當日之跳脫。這一腔略帶卑微的愛意如此濃烈,周青不禁自問何德何能。
他輕輕走到顏素衣身後,握住了顏素衣抓在鞦韆繩上的小手,慢慢晃動。
鞦韆微微擺動,顏素衣身子稍向後倚,靠在了周青身上。緩緩說道:“當日我與姐姐姐夫前往西北購置藥材,我一時貪玩,竟與姐姐姐夫走失,奔走間便被人偷襲施了迷藥。醒來時便發現被人綁住手腳,一個丑漢正撕扯我的衣服。當時我就想一死了之,奈何身上提不起一絲力氣。只盼着能有個蓋世英雄搭救於我,你恰恰就在那時出現。慎之哥哥,你就是我的蓋世英雄!”
“哈哈,素衣,我看你是英雄救美的故事聽多了。太祖皇帝千里送京娘,我倒是沾了光。”周青笑道。
“你取笑人家。”顏素衣抽出小手自周青腿上掐了一下,旋即又塞回周青手裏。
兩人聊到午宴時間,來了個丫鬟請周青前院用膳。
顏逾明父子並周青父子,賓主東西分坐。下人們早已候在門外只等上菜,顏珵玉擺擺手,下人們便依次上來擺菜。八菜兩湯,做工精細,風格雅緻。
顏珵玉幫三人斟滿酒,自己也倒滿。顏逾明說道:“景文兄,周賢侄,此酒是家祖所留。唯有大禮時才飲上些許。酒系自家釀造,釀造時便加入了幾味草藥。這配方系家祖所創,飲后促進氣血運行,對身體頗有好處。我每年也會釀造一些,只是始終不及祖父所釀。因此這些年下來,祖父當年所留已所剩不多。景文兄,周賢侄,滿飲此杯!”
周青端起酒杯先抿了一小口,只覺得酒入口中甚是綿軟,味道卻香郁濃厚,待入腹中,便如火灼一般,整個人都抖擻起來,便順口整杯喝完。
“真好酒也!”周茂行喝完也贊道,“如此好酒可有名號?”
“正要說與兄長知道,當年醉翁為官江寧,與我祖父結交。任滿離別之際,祖父便以此酒招待。醉翁酒量驚人,尋常酒能飲十碗八碗,當日飲此酒時不過一碗便已醉倒。醒來后留詩一首,‘花光濃爛柳輕明,酌酒花前送我行。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離聲。’我祖父便為此酒取名仙翁醉。”
“想不到此酒還有這等淵源!”周茂行笑道。
“賢父子皆是當世豪傑,定要多飲幾杯!”
顏逾明說完,那邊顏珵玉酒再斟滿。四人且說且飲,周茂行情緒高昂,喝了八杯,頗有些醉態,恐再飲失態不敢再喝。顏逾明父子捨命陪君子,也飲了八杯,說話間舌頭都大了。顏珵玉還欲倒酒,周茂行拒不肯受。顏逾明父子只得作罷,招呼來下人領周茂行父子前往客房休息。
周青平常很少飲酒,酒量不佳,今日見父親情緒頗高,便也陪了八杯。八杯酒下肚,自己一直用內力壓着,這會竟有些壓制不住,只覺得整個身體猶如沐在火中,氣血翻騰。待服侍完父親寬衣歇息,便安排下人準備浴桶熱水,自己則拿出佩劍行至跨院,將袍服脫了,只穿中衣襦褲。隨即默運心法,揮劍起舞,劍招恣意飛揚,身姿飄逸無蹤。整個人便如同與劍合二為一,只聞風聲不見人,但見人來不見劍。
舞了半個時辰,周青一身汗水,中衣都濕透了,酒勁也去了個七七八八,便收劍回房,下人們剛好備完了一應沐浴用品。
周青褪去衣服,看到身上竟布了一層油垢,心道這酒中也不知加了什麼藥材,竟能盪除體內污穢。
浴桶里泡了一刻鐘,剩餘兩份酒意也盡數去除。周青只覺得腦清目明,氣血運行通順暢快,功力竟生生漲了一分,相當於自己三月苦功。
換了衣服,周青便欲前往城中轉轉,再有半月便至新年。江寧自古繁華,不似信州偏僻,正要買些小物件,回去也好散於眾鏢師並兩位姨娘。
拉開門,剛想喊人,便見顏素衣正立在門外。
顏素衣聽到開門聲,忙回頭說道:“慎之哥哥,我聽下人說起,你中午飲了不少酒,我家那酒甚是暴烈,怕你傷身,特來探望。”
“有勞了,我雖不善飲酒,卻也知你家那仙翁醉是難得一見的美酒。不僅不會傷身,還對身體多有好處。”
“我爹和哥哥早已不省人事,慎之哥哥竟毫無酒意,是何道理?”顏素衣驚訝道。
“我已運功化去酒勁,這酒對於氣血運行甚有好處,八杯酒竟讓我省去數月之功,端的神奇。”
“啊,還有這般功效?我只早幾年偷偷喝過一口便睡了一天,就再也不敢喝了。慎之哥哥若是喜歡,回去時便多帶些走!”
“只怕顏世叔捨不得,哈哈,你家中也所剩不多啦。”周青笑道。
“我太爺爺釀的不多啦,我爹釀的還有不少,到時不用你開口,我來跟爹爹說。”
“素衣萬萬不可,明日回禮皆有定數,豈可強求。我若想喝時,再來便是。”周青顏肅道。
“那我出嫁時便討來酒方當做嫁妝,素衣親自給慎之哥哥釀酒。”話出口便覺得自己太不矜持,臉羞的通紅。
周青聞言甚是感動,走上前去輕輕向後攏了攏顏素衣耳旁的一縷未束的秀髮,說道:“怎敢勞素衣你親自釀酒,美酒再好,又怎及你一往情深!周某何德何能,能得素衣青睞,真不知我上輩子修了多少橋又補了多少路!”
“是素衣我上輩子修橋補路才能在今生遇到慎之哥哥,慎之哥哥你是大英雄,素衣只是小女子。能讓慎之哥哥開心,素衣幹什麼都願意!”顏素衣深情說道。
周青一時竟有些傷感,當年紅英也是如此說,可自己又算什麼大英雄呢,說到底不過一江湖遊俠兒。周青一時失神,顏素衣便有所察覺,輕輕道:“又想起她了嗎?慎之哥哥,素衣一定會好生心疼你,決不讓你難過。”正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周青忙岔開話題道:“素衣,我正欲往城中轉轉,買些稀奇物件也好回去贈人。不知素衣是否有暇陪我同往?”
“好啊好啊,我正好也要買些東西。”顏素衣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