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她很不舒服，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對勁的地方。
她很煩躁！覺得討厭，可是找不到厭惡的對象；覺得生氣，又沒有發火的理由；還覺得……想哭，真夠莫名其妙的！
從海上回來，整整一天了，暈船的癥狀似乎消除了，她仍然覺得自己很不好，非常的不好，她沒法好好吃下東西，除非睡着，幾乎坐立不安，可最後連睡眠也來跟她作對。
席語舒自己把這些癥狀稱為離別抑鬱症，龍曄也如此認同，所以，他沒有特意為此叫來醫生，而是親自陪她——畢竟，她明天一早就要飛回中國，連機票也已經定好！
明天就要啟程回國。夜裏，席語舒一直輾轉反側，也不顧忌吵醒旁邊的龍曄，事實上，她承認，她是故意的。
又一次醒來，龍曄看看時間：凌晨三點。
他的小妻子失眠了。失眠對一向好眠的她而言是少之又少的事情，對枕邊的他而言則是難得一見的事情，現在，他總算親眼見識了。他摟她入懷中，像安撫孩子似的輕輕拍她纖柔的腰背，“什麼都別想，好好睡吧！”
“我沒有胡思亂想——”席語舒辯解，帶着煩躁和委屈，“我很困，我很累，我也很想睡，可我就是睡不着！”
他從她語氣中輕易了解，她煩躁到了極點。她一向是個外表平靜內心安靜的女子，少有將怒氣和厭煩形之於外的時候，今夜這樣，不太像她……
“你休息不好，明天怎麼坐飛機？要不——讓助理去改機票，過一兩天再走？”他輕淺地提議。
要她走的人是他，替她定機票的人是他，現在要她暫時別走，說得輕描淡寫的人也還是他！席語舒沒來由地着惱，存心賭氣似地應，“那怎麼行！經紀公司催我回去參加演出和活動，音樂公司等着我回去做專輯簽售，我早就應該回國！”
她生硬的話使龍曄的手停頓了那麼一小會兒，然後寬容地繼續原先的動作。
而席語舒話一說完就後悔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用道歉！小語——不用道歉！”他下巴貼着她的額頭，摩挲着她白皙的肌膚。分離是誰都不願意接受的事實，他清楚她徘徊在去與留之間等他決定，他更清楚她在乎他的同時也在乎她的理想與信念，要她完全撇開一切生活在只有他的世界裏對她而言太不公平太強求，他只能放她走。
“龍曄，對不起！”席語舒忍不住又說。她知道，她清楚，他對她的愛與專註是無庸置疑的，他不見得想要分離。她回國后，身邊沒有他，還有許許多多愛她、關心她的人；他呢，除了工作，再沒有別的……他遇上她之前的生命，只有等待和孤單，有了她之後，還是要等待和孤單……她對他太不好！而他，卻對她太好！他一直說不要她遷就他，遷就他們的婚姻，事實上他自己卻一直在遷就她。她嫁給他，想和他晨昏與共長相守，卻又不肯好好留在他的身邊……她，她根本不是個好妻子！
“別這麼說！小語，你是我的妻子，在我面前想說什麼都可以！”他手指滑入她頭髮中，手掌按着她後腦勺，把她的小臉貼在他胸口，溫和地說，語氣帶着明顯的寵溺。
“龍曄，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我不要你這樣！我不喜歡你這樣！”她伏在他胸口，控制不住焦躁的情緒，情不自禁地嚷。
她不要他總是寵着她，由着她！她不要他這樣！這使她覺得自己太自私，自私到說愛他像一個真實的謊言。她不要他這麼愛她，不，她希望他更愛她，此時此刻，她甚至想，如果他以強硬而霸道的姿態扣留她，說不定她還有理由留在他的身邊。
她再度煩躁的語氣使龍曄沉默下來。
靜靜的，好一陣子，席語舒以為龍曄睡著了，同時又懷疑他是不想再搭理她的不可理喻。他有理由不搭理她的，她情緒莫名其妙的很，簡直就是神經質。她睡不着，想要他陪她說說話，為此不惜吵醒他，可他跟她說話了，她又不領情，還沒來由地找他的碴，弄到誰都不好過。
他靜靜地抱着她，知道她不開心，卻沒法解開她的不開心，說什麼都不對，只好什麼也不說。她靜靜地伏在他胸口，不動，不說話，他以為她睡著了，不曾想——胸口漸漸傳來一片沁涼。
“小語——”他一個翻身，讓她平躺在床上，自己則俯身在她上頭，細細地看她。
她將臉側向一邊，眼光不肯和他接觸，眼裏水光灧瀲，眼角還有一滴淚珠。
她——在哭！
從他認識她以來，看到她哭泣，是第一次。此時的她，像一枝經雨的花兒，荏弱、無助，霎時牽引出他滿心的憐惜與呵護。
“小語，寶貝，剛才都是我的不對，別哭了——你這樣，要我怎麼放心讓你走？寶貝，別哭了，嗯……”他捧着她的小臉，用拇指溫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淚珠，親昵地哄她。
他的溫柔疼愛反而引出她更多的淚，她弄不懂自己為什麼哭，可就是沒法控制眼淚，這眼淚，來自心理的煩躁、委屈、愧疚，身體的不適，以及為他所感動……說都說不清楚。
“都說女孩子是水做的，我的小寶貝也不例外啊！”他哄了她一陣，看着怎麼也哄不絕的眼淚，開起玩笑來。
她不理他的冷笑話，眼淚卻漸漸止住了。
或許是眼淚把心底和身體的一些不舒坦哭出來了吧？席語舒的情緒漸漸平定下來。她不是個愛哭的人，現在才發覺，有時候哭還挺管用的。
“我沒事了……我去洗洗臉。”她輕輕推推他，掙脫他的手掌，從床上下來。
雙腳才踏在地上，一陣猝不及防的天旋地轉，她差點跌倒——所幸他反應迅速地跳起來扶住她。
“小語，你怎麼了？”龍曄抱緊倒在他懷中的人兒，她安安好好的，他的心卻在緊張地跳，她嚇着他了。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疑慮重重地看着她失了紅潤而過於蒼白的臉色，開始意識到自己一味考慮她的所有異常來自心情，卻忽略身體方面的因素。她生病了？一定是的！難怪這麼的反常！他竟然沒有留意！他太粗心了！
應該是她白天以來沒吃下什麼，又一整夜沒入睡太虛弱了才導致頭暈的吧？所以，席語舒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從龍曄懷裏站起來，“沒有，我還好……”
呃——不！她一點都不好！一陣猝不及防的嘔吐感從胃裏翻湧而上，直抵咽喉，席語舒迅速推開龍曄，捂住嘴，跌跌撞撞地衝進浴室……
猝不及防被推開的龍曄愕然看着消失在浴室里的背影，好一會兒才想到，他的小妻子反應很不正常——不，是更加的很不正常！忙跳起來跟進浴室看她怎麼了。
他真的是太粗心了！
看着在浴室里吐的七葷八素的人兒，龍曄才意識到，他的小妻子的確生病了。
龍曄打電話通知家庭醫生馬上趕過來之後，又一個電話把宗宇從睡夢中叫醒，要他取消幾個小時后的行程。無論如何，他是不會讓她馬上走的了。
搜腸刮肚，直到本就空空如也的胃囊再也找不出一點點可以往外傾吐的東西，席語舒反而覺得身體好過許多，心情也不再那麼煩躁。心裏漸漸安定，困意也就開始襲來。重回卧床，在她昏昏欲睡之際，凌晨五點就被龍曄招來看病的家庭醫生正好踏進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