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9月12日 生命有很多滋味
在北京過完一個長長的暑假,兒子開學已十天,這周末回家,我發現他的情緒才有所穩定。可他不會察覺,這十天,我心裏也掀過了一場風暴。結束假期,我在火車站見到的兒子,卻讓我感到格外陌生,他一臉倦怠,無精打采,挎着背包、提着拎包,搭拉着腦袋,不聲不響地走在我前面,好像被人押解,拖沓的腳步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對打道回府的無奈。兒子低落的情緒,對興沖沖趕來的我,無疑是一盆涼水。可知兒莫如母,我只能裝出沒感覺的樣子,若無其事地跟在兒子身後。這時,我才想到,我不顧體力不濟地一早趕來車站,一是接兒子,二是接燈籠。之前,兒子在電話里告訴我,他在北京的古玩市場為我買了兩隻有民間風格的紅燈籠,很喜氣的。兒子能想到我,我很高興,而喜氣的東西放在家裏,多多益善。但兒子下車后隨身的行李中並沒有什麼燈籠。會不會忘在車上了?我立刻問兒子:"
燈籠呢?"
兒子回答:"
忘拿了。"
我感到掃興:"
我特意提醒過你的。"
他滿不在乎:"
走得太急了。"
我聽他父親說,兒子和女朋友分手時依依不捨,不到最後一分鐘不肯出門,差點沒趕上火車。所以,"
走得太急"
可以想像,也可以理解。我無法計較,只有忍了失望。應該說,撫養兒子的過程,就是不斷失望又不斷期望的過程。期望,是因為付出很多。雖然,我一直不承認有"
望子成龍"
的思想,我一直在說服自己不要企圖從兒子身上索取回報,其實,我把自己這一生最看重的成功押在了兒子身上,有意或無意中,始終把兒子對我的態度和感情看做是生活中第一位的東西。任何期望,放進了這樣沉重的心愿,大概註定是要失望的。何況,兒子正在戀愛中,這是最缺乏理智的時候。果然,回到家,兒子情緒無常,言談很失態,莫名其妙地"
攻擊"
上海,這不好那不滿:"
我就是不喜歡上海,聽上海話彆扭。"
有一次,他甚至責問我:"
你為什麼一定要調來上海工作?"
顯然,這是明知故問,這是發泄情緒。儘管,對兒子不懂事的表現,我努力採取原諒的態度,悄悄地說服自己:他畢竟初涉感情生活,偏偏又愛上一個北京姑娘,要維持一份遠在千里之外的感情,他一時難以適應、難以調節、難以把握,在我面前往往容易放肆。道理雖如此,可兒子的"
責問"
,畢竟問到了我的痛處,傷了我的心。這一夜,我做夢了,夢境很清晰:我和兒子吵架,為一罐他經常備着防哮喘的"
樂喘寧"
,我狠狠地罵他,情緒很激烈。醒來,我覺得累,胸口悶得難過,這是我夢裏第一次出現兒子不聽話的情景,至於出現"
樂喘寧"
這個細節,也很有意味,因為,兒子從小患有過敏性哮喘,送他去醫院吊青霉素是家常便飯。十多年來,一直讓我揪心的是,半夜發病,喘得厲害時兒子只能半靠在床上,呼呼的像只小風箱,我眼巴巴地守着他,那"
呼呼"
的喘息聲如一盤石磨壓在我心上。天長日久,夜裏無論我睡得多沉,只要一聽到兒子的咳嗽聲,我會立刻驚醒,頓時心煩意亂,因為,三聲咳嗽過後,他肯定要"
呼呼"
地喘起來,而"
樂喘寧"
能及時地制喘,是兒子最離不開的東西。可那種葯里有激素,用得過量不僅有副作用,甚至會致命。所以,我們依賴它又害怕它。為此,"
樂喘寧"
才會進入我的潛意識,我"
狠狠地罵"
,就是"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而且,一到夢裏,我的情緒也是放任的、失控的。只是,夢裏的放任並沒有解開心結,反而連累到我的胃,這兩天,由於心情的緣故,胃裏也總是隱隱地不舒服。從心理到生理的連鎖反應,向我敲了警鐘,讓我警覺、警醒,並有所警悟:兒子所以在我面前不掩飾地談及上海、北京,我想,在兒子的潛意識中,也為我在感情上過多的依賴他、需要他感到了壓力和責任。兒子大了,他的道路和命運,有可知的,更有很多未知和不可知的,當生活露出矛盾,感情發生衝突,一些模糊的、不確定的選擇,會使他苦惱,這就是人生的開始、成長的開始,一切該由他自己去思考、去決定。我對他的關懷、左右、影響一定要漸漸淡出。我對自己說:"
你做母親的使命,已到尾聲。"
我真的應該把自己從兒子身上移開了--我的生活,我的注意力,我的立足點--要完全地回到自己。無論今後兒子能否和我同在一個城市,我都是他生活的一小部分,我們只能像朋友一樣禮尚往來。看來,我又得重新確立目標和理想,這是迫在眉睫的任務。看來,生活又將出現新的開端,又可品嘗新的滋味了。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