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7月10日 和史鐵生的通信

2002年7月10日 和史鐵生的通信

在報上看到消息,史鐵生近有新作出版,書名為《病隙碎筆》,很想立刻讀到。安憶說,她可以給史鐵生打電話,讓他給我寄書。不幾天,果然收到這本副題為"

史鐵生的人生筆記"

的散文,書中並夾有史鐵生的一封信:陸星兒:你好!聽安憶說,你病了。相隔太遠,難以慰問,寄拙作一本,供病中解悶。此書正如其名,都是我在"

透析"

之餘零零碎碎寫成的。生病百弊,也有一利,即可覺得是放長假,沒什麼任務,想睡便睡,想寫就寫,一切隨心所願,寫來倒多自由。這是一個資深病者的經驗:你初來病界,萬勿以為無利可圖。劉庸說:世人終日慌忙,所為無非名利二字。此不過一家之見,其實更根本的兩個字是:生死。無端而降生人間者,究因論果,總歸逃避不開生死一題,況且這是60分的一道題。若看此題太難,繞開不做,其餘的題便都做也還是個不及格。這是一道近似"

哥德巴赫猜想"

式的題,先給出結果--生乃一次旅遊,死則一期長假--然後要你證明過程。這實在不是一道簡單的題,誰說它簡單誰就還沒弄懂題意。但是,弄懂題意的,卻也未必就能證出:譬如我,也譬如陳景潤。扯遠了,回過頭再說病。資深病者的另一種經驗是:把治療交給醫學(不必自己當大夫),把命運交給上帝(人不可能找到一條徹底平安的路),惟把面對現實的坦然態度留給自己。還有,資深病者的最後一條經驗是:旁觀者輕--甚至"

輕得令人不能承受"

。所以,一是要把病檢查清楚,做到自己心中有數;二是及時決定對策,不可貽誤時機。初次給你寫信,就這麼冒昧地說生說死,似多不當。倘不忌諱,我們還可以再說。說不定,說來說去,你就說出一本書來。祝你好運!史鐵生2000.6.23史鐵生:你好!讀到你的書和你的信很高興,謝謝。只是,想到要回信,遲疑了好些天。這些年,幾乎不給人寫信,當然,也沒人給我寫信,因此,寫信,用書面交流,變得陌生起來。但我知道,我們這些人,學習寫作,最初是從寫信開始的,年輕時,是多麼熱衷寫信呀。這半年,也天天在面對一件陌生的事情:"

生病"

,而且,還被醫生定為"

癌症"

--這是一個更為陌生的結論。幸運的是,身邊有很多朋友關懷着,安憶她們從我住院開刀,天天陪伴,天天問候,使我欠下太多太多的人情,我常想,無論如何要健康起來,別的不說,這些人情是必須要回報的。以前,我總以為上帝給我最厚的禮物,是一個好身體,牛一樣結實,並抗過了一些挫折與艱辛,可我單單沒愛惜這份"

禮物"

,把生命用得過狠了,活活地累成病。現在想來,真是很對不起生命。好在,我自以為還來得及重新開始。儘管,"

癌"

這個字眼,使我在很多人眼中,成了一個岌岌可危的人,但我的潛意識卻始終在抵抗這個字。第一次偷看病歷,有過觸目驚心的瞬間,並立刻慌張地給安憶打電話,可此後,不知為什麼,我不再願意承認自己身體裏真有這危險的東西存在。當然,人不是鋼鐵,特別兩次化療以後,精神和活力受到摧擊,有過低潮的情緒,安憶多次提起你,讓我以你為榜樣。榜樣確實重要。想到你,想到陳村,我的這些困難實在算不了什麼。所以,我已經不打算把自己當做病人,快快活活、舒舒服服地過好每一天,過一天贏一天。正如你說的,一場大病,可以使人調整自己在生活中的位置。我也確實覺悟了很多,我自己覺得,生了病的我,比過去那個整天忙忙碌碌的我,反而開闊許多,與死神擦過肩了,對活着,便有了新的認識。從這個意義上,我還是感激上帝,讓我體驗了"

癌症"

。你病中的這許多文字,實在寶貴,我現在把你的《病隙碎筆》天天放在床頭,慢慢地讀幾段,好像還捨不得一口氣讀完。只是慚愧,我沒有值得讓你讀的東西寄你。我一直覺得,我此生竟然做起作家,是個誤會,也只能將錯就錯了,最近,每天仍會用些時間修改長篇,能工作着,是最大愉快了。每周血透很難過嗎?望保重!陸星兒[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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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故作家陸星兒生命日記――用力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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