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陸肆伍章 戰事起
朱煜看向窗外搖曳的紅籠,很久以前發生的事了,如今回想起竟仿若是昨日才歷過。
收回視線重落在舜鈺的面龐上,嘆息一聲:“瞧朕明明甚麽都記得清楚,卻獨模糊了你五姐相貌。你與她似像,卻又不甚像........田侍郎要把她許配給沈澤瀚,朕去求過他,允他高位,允他但得繼位定將她立為皇后,哪曉他一口拒絕,毫無回寰餘地,朕不信這天下間為臣者,還有誰不愛金馬玉堂不愛這名與利。”
朱煜嘴角浮起冷笑:“果不其然,田侍郎與三皇弟很是親近,他們都與三皇弟親近,連帶父皇也對三皇弟讚譽有加,他們置吾這太子何顧?皆是想置朕於死地的侫臣!”
舜鈺知道這個三皇子,猶如一顆流星劃過皇庭上空,年紀輕輕就病卒了。
后再無人記得或提起他。
細思極恐,抬眼望向朱煜,酒醉使他顴骨漾着暗紅,那般清秀俊朗的容顏,此時卻讓人覺得不寒而慄。
“你錯了!父親對名利興味蕭然。”舜鈺含淚道:“他更在意五姐能覓得良人過得幸福!”
用袖子抹抹眼睛,困擾她兩世的滅門真相已經呼之欲出了!
她硬聲問:“禍端起始是齊雲塔院案罷,父親被扣貪墨及謀逆重罪,皆是皇上所施之計?”
朱煜搖頭:“田家滿門抄斬豈非朕一己所力可為,那案宗厚厚數卷,皆是朝官佐證之詞,徐炳永、周忱、秦仲、唐同章,劉霖、吳道南.......還有魏公公,是他將抄斬令混在奏疏中騙得父皇批紅!”
“涉及六部五寺二院司禮監,你怎能獨說是朕所施之計,那時三皇弟病卒,其他皇弟或愚或幼,唯吾這太子當用,朝臣為日後仕途順遂攏伺於朕,喜朕之喜,憂朕之憂,不過朕一句話兒,他們便把諸事辦的十分妥貼。”
他頓了頓,忽然拍手笑道:“致你們田府家門敗亡不是朕、不是朝官,是田侍郎最淡泊的名與利啊!”
“可憐可憐!”朱煜起身下炕,跌跌嗆嗆朝門前走去:“榮名厚利,自古於今,世人爭競,求之或不可得,得之難逃其拘,名利猶似雙刃劍,求之未得不勝其惱,求而得之不勝其喜,得而求保不勝其煩,使盡手段善惡不分,終將深陷泥淖難自拔,繼而這條命便不歸己!皆由朕握於掌心操縱生死矣!此才是朕的天下,是朕的臣子!”
他一把掀開暖簾,尹公公已伸手過來攙扶,嘴裏諂媚陪笑:“這天下就是皇上的,誰也甭想奪走!”
說話走動聲漸行漸遠,終被寒風吹的支離破碎消匿於夜色中。
小宮女欲進來伺候舜鈺就寢,見她靜默坐着如雕像般,又膽怯地不敢,終是輕放下帘子。
攏着袖哆嗦地守在廊前,雪花漫天飛舞直朝她身上撲,算着年關快要近至,也是她將離宮回鄉的日子,心底難言的歡喜,忽瞄着窗里的燭火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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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後天晴萬仞青。
朱煜立在城樓上,冬陽難得這般暖洋洋,積雪開始消融,沿着重檐歇山頂滴答滴答。
他身後除徐炳永、夏萬春、秦硯昭等朝中重臣外,還有數百錦衣衛手握綉春刀護在周圍。
他身前一排兵士將火箭架在弩上,但得令下即拉弓射人命。
放眼城外開闊而蕭條,曠野的風狂肆又寒冽,沈澤棠身披銀灰鎧甲,威風凜凜跨坐於馬鞍上,一手執長柄大刀,一手緊勒韁繩。
他身後除一字排開的騎兵,便是手拿盾矛的兵士,未見長途行軍的疲態,皆昂首挺胸,精神抖擻。
他身前是皇帝的軍隊,由五軍都督府大將軍吳道南率兵對陣。
朱煜的神情顯然很放鬆,放眼望沈澤棠帶來的將兵,委實少了些,至多十萬的樣子,怎抵得過他三十萬大軍虎視眈眈!
他命魏公公去傳旨:“即然是前來投城,將兵需丟盔棄甲放下兵器,交出昊王以示誠意。”
片刻功夫后,魏公公匆匆回稟:“沈澤棠要先見過他夫人是否安好!”
朱煜蹙起眉宇,御衛押解馮舜鈺來城樓,遲遲未見其影,遂命魏公公帶人去察看。
魏公公領命而去,秦硯昭眼中閃過一抹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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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鈺坐在臨窗大炕前朝外望,小宮女拿笤帚正在認真打掃青石板道,刷刷聲驚飛幾隻覓食的寒雀兒。
一隻虎皮大貓在舔檐尖落下的水滴。
闔緊的院門忽然推開,夏皇後身披海棠紅綉雁銜蘆披風,由個年老姑姑攙扶着走進來,小宮女忙扔了笤帚,緊步上前跪下見禮,她二人不理睬,一徑朝房裏來。
舜鈺趿鞋下地,那姑姑服侍夏皇后坐在椅上,見小宮女獃獃立在邊兒,瞪起眼揚手一耳光打她臉上,頰腮瞬間紅脹起來,厲聲喝叱:“還不快滾!”
小宮女唬得忙退出門外,那姑姑走到簾前掀縫張望稍頃,這才復轉低低道:“皇後娘娘有甚麽話可以說了。”
夏嬙輕咳了兩聲,開始脫下披風放在一側。
舜鈺瞟到她嘴角未拭凈的血漬,臉色倏得大變。
夏嬙反倒笑了:“皇上遣尹公公,迫本宮飲下摻鴆毒的梅花酒,可本宮的傻爹爹呀,還在城樓上替他賣命守江山呢!你說他惡不惡........”把一抹腥紅吐在帕里,喚那姑姑來替她解衣。
遂又看向舜鈺:“沈澤棠率軍兵臨城下,皇上及眾臣上城樓應戰,想必不多時刻就要來提你前去,你換上本宮的衣裳,趁宮裏防範疏鬆趕緊逃出去罷,不過你定要應允本宮樁事兒。”
將死之人其行也善。舜鈺眼眶泛紅,頜首答應:“娘娘但說無妨,只要吾活着定辦妥就是!”
夏嬙揩帕子擦拭唇瓣,喘口氣兒道:“本宮不要死得不明不白,你出去后尋着機會告訴夏尚書,本宮是被皇上害死的........”她哽着聲兒再說不出其它的話,終是流下淚來。
那姑姑插話進來:“此地不宜久留,沈夫人趕緊換衣罷!”
即扶起只着裏衣的夏嬙上炕躺好,替她小心的蓋好櫻草色灑花褥子,把邊角再掖掖嚴實。
見舜鈺已穿戴齊整,遂上前替她拉低披風鑲銀鼠毛的帽沿,回首看了眼炕上人,終是沉聲道:“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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