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軍歌
凌晨12:00，非軍事區的夜晚，無風。
距離雲一先下飛機，已經過去了38個小時。
濃霧之中，山野之間匿藏着的幾個韓軍士兵正用紅外線夜視儀小心翼翼觀察着周圍的動靜。
……
燃燒的汽油燈將狹小的坑道照得通亮。
雲一先、胖子、郭煒背對背地擠在一起，放在後面的手全部被綁上了手銬扎帶。四周圍了一圈身穿迷彩服，武裝到了牙齒，甚至連臉上都塗著迷彩的韓國士兵。
一個個黑漆漆的槍口對準了他們的腦袋。
今天在原本計劃走的地道口外看見的那個韓軍少校，正背對着他們，而在韓軍少校身前，則是兩個正半蹲着翻弄他們背包的韓國士兵。
所有的東西都被翻出來了，丟得滿地。
“你不是說非軍事區里不會有人的嗎？怎麼軍隊都進來了？”胖子連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了。
“我……我怎麼知道他們會進來？這種事……從來沒聽說過。”郭煒的聲音抖得更厲害。
這也不怪他們。和平年代，哪個平頭老百姓忽然被步槍指着腦袋能不抖呢？
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有雲一先了吧。
由始至終，他都繃緊了神經，一言不發。一雙眼睛不斷閃爍着。
“那接下來會怎麼樣？會遣返我們嗎？還是我們得坐牢？”
“我也不知道。”
“你不是韓國人嗎？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韓國人就得懂這些嗎？”
“收我們錢帶路的韓國人得懂！”
“行了，別說話！”一直沉默不語的雲一先忽然爆發了。
一聲叱喝響徹了整個坑道，胖子和郭煒頓時安靜了下來。與此同時，坑道里的韓軍也都朝雲一先望了過來，除了那個背對他們的韓軍少校。
“可是……”
不顧那些韓軍的目光，雲一先硬着頭皮接着叱道：“我說別說話！他們還什麼都沒說呢，你們自亂陣腳個什麼勁？”
兩個人終於閉了嘴。
拿槍指着雲一先的韓軍士兵抖了抖槍口，說了一句韓語。
“他說，讓你老實點。”郭煒小心翼翼翻譯道。
雲一先連眼都沒抬，就好像完全沒聽見一樣。只不過任誰都看得出，他在緊緊地咬着牙。
……
坑道外，一個韓軍士兵似乎在濃霧之中忽然看到了一個人影，吃了一驚，連忙拿起夜視儀。然而，紅外線夜視儀里什麼都沒有。
再放下，剛才的人影已經不見了。那士兵只得疑惑地揉了揉眼睛。
……
好一會，兩個搜背包的士兵終於將所有的東西都檢查了一遍，最後交到韓軍少校手中的，是雲一先、胖子的護照，郭煒的身份證，還有其中一個夜視儀，另外還有一桿獵槍。
翻了翻他們的證件，又掂了掂夜視儀和獵槍，韓軍少校回過頭靜靜地注視着雲一先。
“中國人？”
一口生澀的中文。
頓時，雲一先猛地仰起頭來，胖子，郭煒也一個個驚得合不攏嘴。
“你是頭吧。你們兩個是旅遊簽證，為什麼會在這裏？”
“我們……”
還沒等胖子說完，韓軍少校已經指着胖子大喝道：“沒問你！”
無奈，胖子只得閉上嘴。
由始至終，韓軍少校都死死地盯着雲一先。那目光就如同禿鷹在觀察着自己的獵物一般。
近距離地與韓軍少校對視着，雲一先毫不示弱，卻也一聲不吭。
大概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吧，韓軍少校開口接著說道：“你們違規進入非軍事區，而且還是中國人，我完全有理由懷疑你們是間諜。”
“但我們不是。”
“就算不是……違規進入非軍事區，也肯定會被遣返。況且，你們還無證持槍。如無意外，你們得坐牢。”
聽到“坐牢”兩個字，身後的胖子和郭煒都不由得呆住了。
雲一先則是微微瞪大了眼睛，依舊望着韓軍少校。
……
坑道外，方才看見人影的韓軍士兵藉著微光，又隱約看到了人影。這次，居然有三個。
遠遠看去，就好像有三個人一動不動地站在迷霧之中。可是，當韓軍士兵拿起夜視儀，卻又發現目標的溫度跟周遭完全一致。
如果真的是人，哪怕是動物，至少應該會有點溫度差才對。
這讓韓軍士兵有些糾結了。
正當他猶豫着是不是該把同伴喊過來，然後去查看一下目標的時候，兩個韓軍士兵已經握着鐵鍬急匆匆地從他身旁走過，入了坑道。
……
拿出懷錶看了一眼，韓軍少校接着用生澀的中文說道：“我現在給你們一個機會，告訴我，你們究竟到這裏來幹嘛？如果答案對我有用，我可以考慮放你們一馬。”
深深吸了口氣，雲一先目光有些閃爍地答道：“聽說這裏獵物很多，所以，我們……來打獵，旅遊。”
“你們用的夜視儀，比我們用的還好。這是為了打獵？”
“只是我比較喜歡玩這些東西而已，都是在韓國買的，不信我可以給你看發票。”
“那你們剛剛在挖什麼？”
“我們發現一個頭盔，想挖挖看下面還有沒有其他東西。”
正說著，那兩個滿身泥濘，握着鐵鍬的韓軍士兵剛巧從坑道外走了進來。
聽完他們的彙報，韓軍少校接過了遞送過來的那頂美軍鋼盔，看了兩眼。
“還真有個頭盔？”
說著，他已經隨手丟到了一旁，接著說道：“我不是警察，也懶得審問嫌犯。這麼跟你說吧，我可以把你們抓回去，移交法辦，無證持槍，夠你們坐好幾年牢了。也可以把你們就地放了。如果，你們能告訴我一點有用的東西的話。”
“你想知道什麼？”雲一先問。
努了努嘴，韓軍少校睜大了眼睛，微笑着說道：“護照上有入境時間。你們兩個入境才兩天不到，居然出現在這裏。無論什麼理由，肯定不會是巧合。我想知道，這裏有什麼？”
……
此時此刻，坑道外，三個韓軍士兵已經聚集在一起，悄悄地朝着遠處看到的人影摸了過去。
天空中探照燈的光束朦朦朧朧地掃過，在目標處留下了忽明忽暗的幻影。
空氣中的霧緩緩地扭轉着形狀。
四十米，三十五米，三十米。
這樣的距離之下，他們卻還是搞不清對面究竟是什麼東西。
走在最前面的士兵輕輕抬起手，身後的兩個士兵當即停下了腳步。
悄悄地打着手勢，他示意跟在自己身後的兩人在這裏等着，他一個人繼續往前摸。
在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他端着槍，放慢了腳步，藉著地形一點一點地朝着前方挪過去。
……
“我們的無人機在這邊失蹤，所有的偵測手段都在這裏失效。之前，又有人聲稱在這裏看到鬼魂。所以，這個地方肯定有問題。我的任務，就是弄清楚。”伸手比劃着，韓軍少校用生澀的中文接著說道：“告訴我一些對我的任務有幫助的事情，我就放了你們。”
雲一先疑惑地聽了半天，卻只能回答道：“我們剛到這裏，沒辦法告訴你什麼。”
“人的青春很有限，為了守住一個秘密，坐幾年牢不值得。萬一牽扯上間諜案，你出獄的時候可能已經是中年人了。更加不值得。”
“可是我真的沒什麼可以告訴你們，我們到這裏來的目的沒有你想的那麼複雜。”
“你的目的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們這時候出現在這裏，下了飛機，花錢僱人，直奔這裏。而剛巧又有人在這時候聲稱看到鬼魂，我們的無人機又在這時候失事。”無奈地搖着頭，笑着，韓軍少校深深吸了口氣，接著說道：“這一定不是巧合。所以你肯定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
“但這真的是一個巧合。”
話音未落，毫無徵兆的，韓軍少校忽然一拳重重地砸在雲一先臉上。連慘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那身子已經猛地朝一旁翻去，腦袋重重磕在了岩壁突出的石頭上。“嗡”的一聲耳鳴，頭暈眼花。
忽如其來的一幕，郭煒已經整個嚇懵了。胖子嘶吼着想要擋在雲一先前面，卻被身後的韓軍士兵拖了回去。
整個坑道中充斥着胖子的嘶吼聲、咒罵聲。
雲一先艱難地挪動着身體，被縛在身後的雙手依舊動彈不得。臉已經腫了，一縷鮮血順着額頭緩緩滴落在沙石上。
一聲咳嗽，一顆牙齒夾帶着鮮血噴洒了出來，掉落在地。
恍惚間，不知怎麼地，他似乎聽到有人在唱歌。
“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保和平，衛祖國，就是保家鄉……”
這是志願軍的軍歌……
那聲音若隱若現地，夾帶着一絲京劇唱腔，有一種凄厲的感覺，忽遠忽近，以至於原本激昂的曲風，竟唱出了一種悲涼的感覺。
雲一先猛地閉上眼睛，用力甩頭，耳鳴依舊，那聲音也依舊還在，就好像有人在他的耳邊喃喃自語，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
瞧着還在地上掙扎，雙眼迷離的雲一先，韓軍少校緩緩地站了起來，用靴子輕輕踩在他的胳膊上，將他整個翻了過來。
“別逼我動粗。坐牢你不怕是吧？死你怕嗎？我還可以將你們全部擊斃了。知道什麼叫戰爭嗎？朝鮮半島，就處於戰爭狀態。非軍事區里，被懷疑是間諜的人，就算殺了，也不會有人替你們說話。”
說著，韓軍少校已經從自己部下的手中接過了步槍，拉開保險。
胖子和郭煒的恐懼，已經溢於言表了。
雲一先卻還靜靜地躺着，一動不動。無力地望着一臉怒容的韓軍少校，靜靜地聆聽着耳邊回蕩的，六十多年前的軍歌。
……
與此同時，坑道外，那韓軍士兵已經摸到了距離人影二十米不到的距離。
此時此刻，霧已經漸漸淡了許多。
二十米不到的距離，即便是夜晚，即便是沒有夜視儀，應該也不難察覺到異動才對。
然而，對面的三個人影卻連一絲一毫的動靜都沒有，只是靜靜地站着，甚至連呼吸的起伏都感覺不到。
不知道為什麼，韓軍士兵忽然感覺到一股寒意，那背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正當那韓軍士兵猶豫着要不要繼續往前摸的時候，忽然間，一陣微風掃過，吹散了眼前的僅存的迷霧。
皎潔的月光下，他清楚地看見沾滿血污的黃綠色軍裝，殘缺不全的身體，以及三張血肉模糊的臉。三雙眼睛正睜得圓圓的，遠遠地盯着他看。那臉上緩緩浮現了詭異的笑。
一瞬間，韓軍士兵的面容扭曲了。
下一刻，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夜色下響起了一陣密集的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