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除銀月的房間之外,其他三間房各有小門互通。
教人意外的是,澡房竟比一般人家的大上兩三倍,並且隔成兩間。
左側那間是衣櫃,幾十套長衫短褂長裙,全掛在用木頭刻成、外面包裹棉布的衣架子上頭,依不同款式分別掛在敞開的衣櫃裏面,衣櫃有門,門上釘了十幾個小竹籃,籃子裏頭擺着可以除濕的木炭。
右側是澡間,除了一個很大的泡澡木桶外,還有恭桶,可那恭桶不但長得奇形怪狀,還固定在地板上,恭桶旁邊立着一個木桶,木桶上方有一根長長的管子,連接起怪怪的頭,茵雅不曉得那個要做什麼用,好奇必一起,轉了轉那顆怪頭,沒想到一扭轉,竟然有清水從裏面泄出,再往反方向扭去,清水停止。
“這水,哪裏來的?”
“從後頭的湖中引來的,往後夏日要用水,不必那麼麻煩。”
壢熙看着讓自己費了不少心思的水龍頭,忍不住得意,不過他還沒辦法弄出沖水馬桶,再給一點時日,他會做得出來的。
“這屋子,你費了不少心思吧。”
“往後要常住的,自然得多費心思,你喜歡嗎?”
“喜歡極了。”
“喜歡就好。”這陣子太忙,待朝廷里的大事底定,他再來改裝王府,屆時把雅雅接回家去,熙雅小築就當他們的度假農莊,有空時再來逛上一逛。
他環起茵雅的肩,將她帶回寢屋,拉開被子,雙雙躺在床上,軟軟的床,讓人一躺下就不想離開,兩人橫躺在有凹槽的長枕上,支撐了頸椎,也舒展了腦袋。
穿越后,壢熙最受不了的就是枕頭,那麼硬的枕頭真不曉得古代人的睡眠品質怎麼好得起來,因此他經常折了棉被當枕頭,可都沒有這回的健康枕來得舒服。
“很辛苦吧,有那麼多的事要忙。”她心疼地撫撫他的臉頰。
他簡直是三頭六臂了,既要忙朝政又要與宮廷人相鬥,還得忙着他的溫室花房和練兵,早該分身乏術了,可再忙,他還是每天來見她一面。
同樣的問題,她曾問過他—來來回回,不辛苦嗎?
他連想都不想便回答:看不見你才辛苦,這裏辛苦。他指指頭再指指心。
他說:以前不知道妻離子散是人間至苦之事,現在,明白了,我絕不讓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如果當真這麼苦,往後……他怎麼熬……眉間深鎖,淡淡的哀愁染上她眼底。
壢熙抓下她的手,笑着回答:“對,我很忙、忙得天翻地覆,所以身為賢內助,你得多幫幫我。”
一個衝動,她環上他的頸子,把頭埋進他頸間,輕聲說道:“ILoveYou”。
壢熙敏感地蹙起眉頭,他比誰都明白,自己誆了她ILoveYou代表什麼。
“為什麼對我說ILoveYou?”
“你這麼忙,還要處處為我費心。”
只是為這種事嗎?他鬆口氣,將她更加攬近自己,“為你費心是我最幸福的事。”
她甜甜地笑了,為她費心竟是他最幸福的事?被他這樣哄着、寵着,誰能夠捨得離開?
推開他、望着他,她眼底忍不住淚水閃閃發光。
怎麼辦……不公平呵,用這樣的言語牽絆人心……
“為什麼哭?是感動嗎?”他笑着用大拇指拭去她的淚水。
她用力點頭。“嗯。”很感動、很感動……感動到心碎了,也不敢放任碎裂聲,破壞這份感動。
“別太感動,往後我還會做更多讓你感動的事。”他揉揉她的頭,碰碰她的額,他要愛她,要寵到她再也離不開他。
“夠了,這樣……已經太多。”
“我們家雅雅這麼不貪心?”
“貪心會遭天妒,我不要。”
“沒關係,我來當你的天,你再貪心都不會遭嫉妒。”
茵雅笑出幾分無奈,額頭貼上他的,與他耳鬢廝磨。她心底想着,不行的,天會妒、地會妒,人不可幸福太過,否則走到盡頭了,誰能適應寂寞?
“壢熙,可不可以幫個忙?”
“說說看。”
“每一天,都要過得開心快樂,要幸福平安,要不讓任何人動搖你的自信,要做所有能讓自己快樂的事情。”
“好。”壢熙回答得很爽快,因為他老早說過,為她費心是他最幸福的事。他願意一輩子為她費心,一輩子因她的存在而幸福。
“壢熙,我困了。”
“我也困了。”
他將她收入懷裏,拉起棉被,蓋起一方小小溫馨,此刻,他很高興他很高興自己穿越到這個中古世紀,改變自己和雅雅的命運,改變他們的愛情,改變他們下一世的所有際遇。
壢熙果真困了,茵雅靠進他懷裏,聽着逐漸緩和的呼吸,聽着他胸口處傳來咚咚聲,她小心地貼在他胸口許下願望。
“但願我的壢熙一世平安順遂,但願茵芳能傾全力襄助,但願他長壽健壯、子孫滿堂,但願他……在這裏留下小小一方,對雅雅……別遺忘……壢熙,我愛你。”
她終於說出這三個字,在他沉睡之時,在她下定決心離去那刻。
她、愛、他。
第二十三章勞燕分飛
昨夜一室旖旎,壢熙和茵雅終於再度成為夫妻,在他為她蓋起的熙雅小築里,在他為她架起的安全天地。
他熱情地吻着她,用她不曾熟悉過的親昵,他在她身上處處點火,燃起她的心悸,她不知道,原來男女之間,可以這般緊密結合,不知道那種事……除了延續後代,還可以讓男女,深深地、深深地,把對方刻進心底、骨血里,讓彼此成為對方身上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難怪亞當和夏娃明知危險,還是要偷嘗禁果……
想到這裏,茵雅臉紅,昨夜壢熙把亞當夏娃的故事說得更齊全了,除了她早已聽說的肋骨橋段,他還提了禁果,她不明白為什麼亞當夏娃會敵不過一顆紅蘋果的誘惑,只不過是一顆蘋果啊?然後今晨,她明白得很……徹底,因為他用一整夜的時間對她“細說分明”。偏過頭,她望向他的容顏,陽光斜射在壢熙臉上,淡淡的金黃亮了他的五官。茵雅細細審視他的鼻眉眼,淺淺笑着。
眾皇子裏,他不是最好看的,他的臉有些嚴肅,再加上額間斜划入眉的那道傷痕,更是讓人望而生怯,他不笑的時候,會讓人下意識想距離他遠些,但他咧唇一笑,四季便更替了容顏,寒冬入春,暴雨回晴。
多麼奇怪又矛盾的一張臉,就如同他的性情,若非失憶,誰曉得嚴峻的大皇子心底藏着一個天真少年?
伸出食指,她細細描繪他的黑眉,那樣濃墨的眉呵,不該時時緊鎖。
她明白,世事不盡如人意,煩心事多於樂心事,也明白,天底下最辛苦的那個位置,正等着他一步一步向前攀,她清楚,即便他說過干百次“我愛你”,她也只能回應他一句“ILoveYou”,因為,他的幸福她無權照管……
怎麼辦呢?人定勝天是假的,命運從來就不是操之在她。
“加油。”她悄悄地在他耳邊說話,即使她從沒弄懂過,為什麼鼓勵人家時,要大聲喊出加油。
突地,她被一股力量往前推!
壢熙貼在她腰后的手一使力,將她推向自己,兩手一圈,將她緊密圈在自己身上。
壢熙親親她的額頭、再吻吻她的臉,心滿意足地笑着,他們終於成了夫妻……在昨天晚上。
“喜歡嗎?”他笑得一臉欠揍,幸好雅雅的臉貼在他的胸口上,不然肯定會羞得結巴。
“沒頭沒腦一句話,我怎麼知道喜歡什麼?”不過,她喜歡趴在他身上,喜歡他的體溫染上她,喜歡兩個人好像被捆仙繩綁成一體,喜歡這種永不分離的情境。
“喜歡你老公嗎?”
老公……多麼平民百姓的喊法,不是丈夫、不是夫君更不是王爺,而是一句乎平實實,一出口便讓人含了滿嘴蜜的字眼。
她笑了,不露骨的話,她還是羞得滿臉通紅。
微點頭,她反問:“喜歡嗎?”
“沒頭沒腦一句話,我怎麼知道喜歡什麼?”他剽竊她的話。
她用力吸足一口氣,手肘支撐在他身上,鼓起勇氣小聲地問:“喜歡你老婆嗎?”
壢熙聽見她這樣問,滿心歡喜,捧起她的臉,重重地在她唇間落下一個熱情十足、火力十足的法式熱吻,翻過身,他把她壓在身下,吻得她頭暈目眩、吻得她失去東南西北眾方位,也吻得她遺忘時間空間后,才捨得放開她。
他像宣示般拉高嗓子,“喜歡、喜歡的不得了。喜歡你很美、喜歡你很聰明、喜歡你的自在、喜歡你的改變、喜歡你不再是綁手綁腳的笨蛋陸茵雅、喜歡你敢問我喜歡你老婆嗎?聽清楚了嗎?我喜歡你的一切一切、愛你的一切一切,我要和你分享人間的每一時分、每一寸空間,你,雅雅,只能是我的,我龍壢熙的!”
分明是霸氣十足的宣示,可……她好喜歡。
垂下眼睫,她偷偷想着,她也喜歡自己的自在、改變、勇敢,不管這個改變是不是因為他。
門外傳來兩聲輕叩。
是銀月,今日雖然不必早朝,但壢熙還是得進宮見皇上,壅熙挪用庫銀的事查清楚了。
儘管重要的證人全死光,可他還是千方百計挖出物證,昨日奏摺呈上,皇上扣着不發,卻讓人傳口諭,要他進宮面聖。
他也很想知道,皇上打算怎麼處理此事。
“該起了。”茵雅推推他。
“溫柔鄉又名英雄冢,我終於明白,英雄為什麼樂意掘地自埋了。”他重重嘆氣,摟着她的身子,好半晌,不肯放開。
“快起床來。”她又推他。
“真捨不得。”
“你有正事待辦的。”她用力扯開他的手,自行坐起來。
“知道。”他跟着坐起,雙腿一盤,又從后腰處環住她,下巴落在她的肩膀,懶懶說:“我晚上再來。”
她正襟危坐,拉開他的手,轉過身,鼓起腮幫子、噘嘴道:“不許,你快馬來回一趟要一個半時辰,怎麼能天天來?後天!你後天才准進熙雅小築,到時,我把籃球比賽的入場券給畫好,然後,你陪我去巡視溫室花房。”
茵雅愛上溫室,愛上那裏開得燦爛紅艷的鮮花,愛上一室的春意盎然。
他卻說現在看到這些不稀奇,待冬天一到,花房裏仍是滿園鮮綠,才會讓人震驚不已。
其實現在已經夠讓人驚艷的了,溫室隔絕許多病蟲害入侵,架高的盆架讓雨水毀壞不了農作物,強風阻不了花卉生長,原本一年開花一次,在這裏甚至可以開三次。她雖不常蒔花弄草,卻也明白這技術是困難的。
“後天?”他愁眉苦臉,十二個時辰加上六個時辰再乘以二,天!三十六個小時見不到她……
“對,就是後天,這兩日你千萬別出現,擾了我誤了事,我會怨你的。”
她扯開他的箝制,飛快下床,套上衣服,走到門邊打開門,讓銀月端水進來服侍。
“誤的又不是你的事,我說沒關係就沒關係。”他一邊嘟囔一邊下床,接過銀月遞來的帕子凈臉。
“有關係,我頭一回賺薪俸,怎麼能敷衍了事?”
“可我聽銀月說,你已經畫好。”
“那些……還不是太滿意,我要重頭來過。”
“完美主義。”幸好沒讓她穿越到二十一世紀,否則她肯定是穿套裝的女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