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胡嘉平靜靜看了一眼床上的姜黎非,她滿身鮮血,胸口凹進去一大塊,呼吸極其微弱,他心跳一下急促起來,不敢再看,咬牙轉身便走,這樣也能叫保她平安無事嗎?

不知過了多久,忽有一位創立者開口道:「是活是死只看今夜,我等也只能靜待答案了。」

諸人皆是長嘆一聲,左丘先生默然片刻,道:「諸位先回,今夜我在此留守,有何異常,我會即刻告知。」

屋內很快陷入安靜,只有時急時徐的呼吸聲緩緩流淌,姜黎非覺着自己好像是睡着,又像是醒着,身邊發生的一切她都可以聽見、看見,可就是不能動,不能給出任何反應,身體毫無知覺……這樣說或許不確切,她其實根本感覺不到自己有身體的存在,難道這就是死的感覺嗎?她的魂魄離體了?為什麽沒有去地府?

想到自己或許死了,忽然之間感到一絲悲哀,她還有許多事沒做,師父、大師兄、修行還有她的朋友們……四人組關係終於融洽起來了,她卻死了,不知為何,想起這些心中更多的卻是麻木,或許是因為死已成定局,悲傷遺憾都再無意義,餘下的只有麻木了。

突然又想起日炎,牠一直化作她的一根頭髮隱匿行蹤,她現在死了,牠要怎麽辦呢?

眼前的光線驟然一暗,她有一種在下沉的感覺,這就是墜入黃泉的感覺?墜落再墜落,不知過了多久,面前忽然出現了一隻巨大的九尾狐,牠蜷縮着龐大的身軀,九條長尾包裹住自己,似是正在沉睡。

日炎?姜黎非心念一動便已到了牠面前,牠起伏的脊背上有一道血紅的封印一樣的東西,隨着牠的呼吸一亮一暗,難道這個就是他說過的,因為遭遇禍祟之年而將他妖氣封存的封印嗎?

她想伸手摸摸這隻狐狸豐盈雪白的皮毛,心裏這樣想着,彷佛忽然就有了身體,她慢慢走近牠,伸出手在牠毛茸茸的臉上撫摸了兩下,和想像中一模一樣,柔軟溫暖的皮毛。

九尾狐的大耳朵忽然晃了晃,慘綠狹長的眼睛緩緩睜開,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忽地牠眼中充滿了驚愕,「你怎麽了?」

姜黎非朝牠笑笑,「日炎,我大概要死啦,可惜師父和大師兄都沒能找到,我死了,你一個人能逃走嗎?」

牠眼睛頓時瞪得溜圓,「死?你怎會死,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她搖搖頭,「我好像受了很重的傷,治不好了,今天測試,我們遇到凶獸虎蛟,我被牠的尾巴打中了。」

日炎怒道:「開什麽玩笑,那種低等凶獸怎麽可能把你打死。」

這隻狐狸死活不肯接受真相的樣子也怪好玩的,姜黎非又摸了摸牠毛茸茸的臉,現在終於能摸到牠了,可惜她死了。

「我死了,你一個人趕緊逃,書院裏有好多創立者,他們要是抓到你,你可真活不成了。」

日炎似是再也無法忍受這愚蠢的對話,忽地一下立起,九條長尾如夢似幻地搖擺起來,牠低頭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道:「這裏不是地府,而是我的意識中,你進入了我的意識,和我相見了。

我只說一遍,你自己聽好,第一,你還沒脫殼,不可能死;第二,能進入我的意識,說明你因為身體受到重創,即將被迫徹底脫殼;第三,現在完全脫殼對你來說絕不是好事,你有空在這裏跟我瞎扯,不如趕緊抑制。」

姜黎非不由怔住,她沒死?脫殼?她獃獃看着牠,忍不住道:「你……還是不肯告訴我,我到底是什麽嗎?」

日炎淡道:「現在知道這些對你有什麽好處?你是中土人,除了體質特殊些,與常人無異,好好成你的仙,將來你的作為絕不會在這些書院創立者之下。」

這是在誇她?今天太陽莫非是打西邊出來的,日炎居然會誇她?姜黎非想扶住自己的下巴,省得它掉下來。

「看你的蠢樣。」巨大的白色九尾狐鄙夷地藐視她,「現在不過是個蠢材罷了,快滾回去。」

她急道:「等一下,你什麽時候能醒?我、我有什麽能幫你的嗎?」

「尚需幾日,你想幫我?哼,先管好你自己吧。」

牠傲然說完,長尾突然一掃,姜黎非只覺自己被一股大力強行驅逐,似是要將自己趕離這片黑暗,她又急得大叫:「怎麽抑制脫殼啊?你又不告訴我!」

牠的聲音變得嫋嫋,「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你。」

一語未完,再也聽不見牠的聲音,姜黎非只覺身體一重,像是撞在什麽硬邦邦的東西上,不由「啊」一聲叫了出來,睜開眼,是有點熟悉的屋頂,是上回摔落禁地回來後睡的那間弟子房嗎?她就這麽被彈回來了?

巨大的治療網架在自己身上,靈氣來回灌輸流躥,胸口那邊木木的,一點感覺都沒有,明明那裏受了致命的創傷,她試着想抬手,可身體卻無比沉重,原本靈活的四肢如今像是外面套了一層沉重的軀殼,她甚至有個衝動想要甩脫這具沉重的殼。

莫非這就是日炎說的脫殼?她動也不敢再動,閉目靜靜地躺着,她不知道怎麽抑制脫殼,只能一遍遍自言自語似的對自己說:「這是我的身體、這是我的身體……」

也不知過了多久,胸口的傷居然開始疼痛起來,漸漸地從輕微的疼痛變成了劇痛難耐,她實在忍不住痛叫出聲。

在外屋的左丘先生立即聽見了,他疾步走來,面帶喜色,「醒了?」

姜黎非疼得臉色煞白,喃喃道:「好疼……我……受不了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汗濕的小臉,姜黎非只覺他的手溫暖而柔軟,忽然間疼痛彷佛遠離她而去,她的意識漸漸變得模糊,糟糕,該不會又要開始脫殼了吧?可是這具身體會困,或許不是脫殼?

「睡吧,醒來就不疼了。」左丘先生的聲音模模糊糊,聽在耳中更加深了困意,她無意識地偏過腦袋,但見窗外晨曦微露。

天快亮了,這是她最後一個意識,然後便陷入了黑甜的沉睡。

再度醒來時,冰藍色的治療網已經消耗一空,床上不知何時架了帳幔,淡淡的蓮青色十分素凈。

姜黎非只覺身體似乎比以往輕快不少,她慢慢坐起,後背忽然有種像是要裂開般的劇烈麻癢感,她伸手用力一抓,卻抓下一把薄紗般輕柔的皮,她嚇得怪叫一聲,沒命地將手裏東西甩出去,那層雪白的皮落在地上,轉瞬間又消失不見。

她驚惶失措地揭開被子,這才發覺自己根本沒穿衣服,又是一陣驚恐,紅白交織的嶄新弟子服正放在床頭,她一把抓過來,縮進帳幔深處,手忙腳亂地開始穿。

是又脫皮了嗎?這個難道就是日炎說的脫殼?這樣一層層脫殼,那到最後她會變成什麽樣?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嗎?

急匆匆系好腰帶,姜黎非搶過床頭柜上的銅鏡,這一看卻讓她鬆了口氣,還好還好,還是原來的鼻子、原來的嘴臉,就是好像又白了那麽一絲絲。

她很少這樣照鏡子仔細打量自己,此時巨細靡遺地端詳,到底還是覺得自己確實與剛下山的那個小炭塊判若兩人,或許是皮膚變白太多的緣故,又或許不僅僅因為變白。

她的臉曾經與師父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看自己就像看見了師父,可現在這張臉上師父的影子慢慢在變淡,五官並沒什麽變化,連眉毛里的陳年舊疤都還在,可湊在一處看,卻越來越不像師父了。

房門忽然被打開,滿身青鱗的蜥蜴女妖端着水盆走了進來,聲音中有些驚奇,「你醒得這麽快。」

姜黎非見着是女妖,又鬆了口氣,太好了,看樣子幫她脫衣服的是女妖,如果是先生們或者左丘先生那樣的老頭子,她可不知該有多尷尬。

蜥蜴女妖輕輕揭開帳幔,見她縮在角落裏,手裏還拿着銅鏡,不由嘻嘻笑了,「小姑娘就是愛美,剛醒第一件事居然是照鏡子,放心吧,漂亮着呢,還香噴噴的。」

蜥蜴女妖招呼姜黎非起床,替她擦了擦臉,又在後面替她梳發、綰髮髻,剛梳好,房門忽又開了,左丘先生與胡嘉平走進來,見她起了,兩人都面帶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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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香百媚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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