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還是死了
《活着》一出世就已經死了。因為余華寫的是標本,是屍體,而不是活着的人。人有疼痛和舒服,而《活着》裏的那個主角沒有。似乎只是一個符號,一個余華強加給我們的,他通過思考得出結論之後的一個概念,或者說是他的“哲學”帶給我們的一個麻袋裏裝滿了石頭的硬東西。你可能會覺得它沉重,你摸不清它有多深多淺,你有可能會被它的深刻嚇着,只是你感到這個麻袋裏聽不到呼吸,聽不見說人話,只有石頭的磨擦聲在提醒我們,它深刻,代表歷史,和人類的某種精神。猛然間,我們想,這是多麼有深度的作品,它讓我們喘不過氣來,它是何等優秀的概括。余華之所以這麼寫作,與他對於現實的看法有關。看余華的《活着》,突然發現作者在一年年地退化,他在《十八歲出門遠行》時的歡快和輕鬆被做作和費勁的編織所代替。儘管,他早期的《現實一種》裏,有某種非人道的殘酷的本性:他把那兩個兄弟間的仇殺,以他特有的開玩笑的方式,寫得讓人無法面對那個故事編織人的眼神。余華的眼神太可怕了,他講述那個故事的眼神,使我再一次想起了蕭士達高維契。一天一個朋友來找肖氏,他興奮得滿臉通紅,他給肖氏講了許多殘酷的殺人故事,他津津樂道,並仔細地激情地說著各種刑具的用法。肖氏只是對他感到恐懼,但沒有好意思打斷他的話。從那天之後,肖氏再也不願意與這個朋友有任何往來,肖氏說:“我害怕他說故事的時候的眼神。”看來人這種動物一般說來是會害怕流血的,無論誰流的血他們都害怕。可是那個時候的余華不是這樣,他講那個故事的目的是那麼現實,直接,他講得津津有味,他覺得只有這麼說,他自己才有可能超越他當時的現實。今天的余華早已經從理論上懂得了“喜歡別人流血”,特別是標榜自己“喜歡壞人流血”。余華端出了自己的《靈魂飯》,只是這碗靈魂飯被《現實一種》裏的血浸泡了,對更多的內心不那麼強大的,軟弱的人來說:余華的靈魂飯真是不那麼受用。余華在用那種血液使自己真正地擺脫了常人的現實之後,他的活着的法則誕生了,可是活着還是死了?這一開始就是一個疑問,余華以後多次對自己的創作進行了解釋,現實是沒有意義的,只有他創造的另一種現實才能使他的文學變得與眾不同,並使他內心產生愉悅。但是,當翻開《活着》的時候,你只能感到裏邊是死人在說話,他們活在余華的筆下,像是一具具屍體,在某個黑夜裏開始行走,從余華深刻的思想中走到了我們面前,具有人的許多外部特徵,卻沒有活人的情緒。但是《活着》成功了,得到了文學界的充分肯定。因為主題很大,又非常積極,余華真是討好了一切人。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