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丹與冰心

九丹與冰心

冰心是上一個世紀前期的最乾淨的女人,冰心在上一個世紀以她的《小桔燈》以及《寄小讀者》、《繁星》、《春水》等一系列作品在中國文壇引起了注意。九丹是這個世紀之初的最引人注目的女作家,或者說是被許多人說成是最骯髒的女人。她們兩個人的共同點是她們都是寫作的,她們都是以自己的寫作方式以自己的作品引起了許許多多人對她們的注目;她們最大的差別就在於一個是屬於上一個世紀,一個屬於這個世紀。九丹屬於這個世紀之初,她一出來就遭到了無數人對她的唾罵和不滿。應該說,說冰心好的人可能跟罵九丹的人一樣的多。因此,把這樣兩個以文學的方式活在兩個不同世紀的人放在一起真還是有某種意義。如果說冰心是給大家帶來童心的話,那麼九丹以文學的方式給他們帶來了噁心。冰心讓他們覺得自己永遠是一個孩子。而九丹卻讓他們意識到自己的罪惡和自己的骯髒以及噁心。九丹像這個世紀之初的幽靈,她以自己的作品走到了那些自以為聖潔,別人骯髒,自以為是小羊,別人都是狼的人群里,對她們說:我是骯髒的,我先承認了,這個世界的污跡中有我造成的部分,而你們呢,你們也跟我差不多,你們想想自己吧,跟我一起想想自己的罪惡,如果我們都這樣,這個世界說不定在未來會幹凈一點,而且人們會多一些同情心。於是人群先是躲閃着她,最後他們終於忍無可忍地被惹怒了:我們心態平衡,我們是文學精英,我們終將是歷史留於後人的文化鑽石,同時我們內心純潔,有時還充滿童心,你九丹卻說我們和你一樣,也有罪惡。你九丹才是真正的壞人,像你這樣的壞人這個世界上沒有幾個。於是人群的內心平衡和童心都被打破了,他們開始罵九丹,甚至於你如果說了九丹的好話,你就是跟九丹一樣骯髒的人。九丹在今天擺在我們面前的《漂泊女人》究竟是一本什麼樣的書呢?為什麼九丹這樣一個作家能承載那麼多的辱罵,為什麼冰心這樣一個作家能享受那麼多的讚頌。為什麼九丹被那些知識分子們罵得不留餘地?為什麼那些知識分子對冰心進行誇獎的時候也毫不留餘地?冰心和九丹的作品對照:冰心:憑窗站了一會兒,微微的覺得涼意侵入。轉過身來,忽然眼花繚亂,屋子裏的別的東西,都隱在光雲里;一片幽輝,只浸着牆上畫中的安琪兒。——這白衣的安琪兒,抱着花兒,揚着翅兒,向著我微微的笑着。當夜,我就離開那山村,再也沒有聽見那小姑娘和她母親的消息。但是從那時起,每逢春節,我就想起那盞小桔燈。十二年過去了,那小姑娘的爸爸一定早回來了。她媽媽也一定好了吧?因為我們“大家”都“好”了!九丹:我害怕被人發現。一個重要的原因我羞於說出,那就是我長得很醜。我害怕被人注視。睡覺時我的臉從來不敢側向外面。我把頭對着牆壁,數着牆壁上的每一個污點,我會安然而放心地沉睡過去。而一旦當我醒來發現我的面孔離開牆壁被人一覽無餘時,我會羞愧無比,我會一天不敢抬眼看人,即使自己的母親。母親在跟鄰居徐德數落着。都是老一套,家裏沒有米,沒有菜,卻每天還要填滿這些張開的嘴。說著說著,母親忽然從桌旁站起,一閃身跨進房間,從破舊灰暗的柜子裏拿出她的棉襖給徐德看,棉襖打了許多補丁,母親一一數過來,一共十八個。由於各色補丁的結合,五彩斑斕,在門外陽光照射下,棉襖泛出滑滑的污垢的光芒。母親說這還是結婚時穿的,一直穿到現在,確實沒有錢買新的。我低着頭吃飯,不敢看徐德的表情。我的母親太丟人了……冰心:我深深知道這種情緒,因為每逢國慶,我都會極其深切地想到我們海外的親人。在新秋的爽風和微溫的朝陽下,我登上**前的觀禮台,迎面就看到排成一長列的軍樂隊,燦白的制服和金黃的樂器,在朝陽下閃光,還有一眼望不盡的,草綠的,白色的一方方的像用刀裁出來各種軍隊的整齊行列,他們的後面是花枝招展的像一大片花畦的少年兒童的隊伍,太遠了,聽不見他們的笑語,但看萬頭攢動的樣子,就知道他們在歡悅地說個不停……九丹:我第一次感覺老,是我七歲的時候。那是一個冬天的上午,我雙腳站在泥濘地里,站在一排失火的豬圈旁。我看見幾十隻白滾滾的豬前擁后擠,它們都想把自己的前蹄搭在牆壁上,它們要跳出去,然而牆壁對於它們太高了。它們的身體笨重而肥大。烈火在屋樑轟鳴。這些垂死的豬們拚命叫着,那叫喊聲如同一條條兇猛的蛇遊動在火焰和煙霧之中……縷縷白煙夾着肉香味瀰漫在三月潮濕的空氣里。幾十隻黑糊糊的豬幾乎只有一種姿勢,和它們生前一樣,前蹄搭在牆壁上。春天的細雨通過燒毀的屋樑溫暖地扑打它們。此後,我走過很多春天。每當我經歷一些悲慘的場面,我都會想起豬圈裏的豬,因為我覺得我的命運和它們一樣。冰心:文藝好像射獵的女神,我是勇猛的獅子。在我逾山越嶺,尋覓前途的時候,她——當胸一箭!在她躊躇滿志的笑聲里,我從萬丈的懸崖上倏然奔墜於她的光華輕軟的羅網之中。我是溫善的羔羊。甘泉潺潺的流着,青草遍地的長着;她慈憐的眼光俯視着,我恬靜無聲地俯伏在她杖竿之下。九丹:我突然想起了母親,想起了她曾流着淚送我去考大學的那個早晨。她的頭髮有些白,額上也有深深的皺紋,而我沒有,我那時才十七歲,我心裏發誓這輩子一定不像母親那樣生活,一定不像母親那麼貧窮和低賤。我會說普通話,我看過許多書,我還學過英語,我要走出這片土地,從眾多的女人中脫離出來。我走在柏油馬路上,就像當年許多中國人一樣,確信這是一條由文明鋪就的道路,只要順着它走下去,就會到達一個母親根本沒法想像的地方。但是那個女人本不是安分的女人。她嚮往文明,她喜歡亮的地方,她以為世界上所有那些好事都是與光在一起的,只有到了那種地方她才能聽到音樂會,聽到那些與她和海水氣息完全不同的人,於是她學會了外語、學會了說普通話,還知道了在一首樂曲的演奏之中不要鼓掌。冰心:我不敢說生命是什麼,我只能說生命像什麼。生命像向東流的一江春水,他從最高處發源,冰雪是他的前身。他聚集起許多細流,合成一股有力的洪濤,向下奔注,他曲折的穿過了懸岩削壁,衝倒了層沙積土,挾卷着滾滾的沙石,快樂勇敢的流走,一路上他享樂着他所遭遇的一切。九丹:“芬,你能陪我一起去嗎?明天我去自首的時候,我害怕一路上就自己孤單單一個人,你肯陪我去嗎?”“你在去做妓女的時候,我還猶豫着是不是陪你去,但你這次去自首,我連猶豫也沒有,我不能陪你,你還是一個人去吧。”說完,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望着她的背影,我突然衝過去,就像直覺有生命危險的動物而要求生一樣向前躥去。我死死地發了瘋地抓住她,抓住她的頭髮。她尖叫着,但立即從半丟魂的狀態中張開兩手也朝我打來……冰心:在這開宗明義的第一信里,請你們容我在你們面前介紹我自己。我是你們天真隊裏的一個落伍者——然而有一件事,是我常常用以自傲的:就是我從前也曾是一個小孩子,現在還有時仍是一個小孩子。為著要保守這一點天真直到我轉入另一世界時為止,我懇切的希望你們幫助我,提攜我,我自己也要永遠勉勵着,做你們的一個最熱情最忠實的朋友!九丹:有人說,像我們這樣的女人是世界上最糟最壞的女人。是的,我們與你們不同,與你們所有人都不一樣。我們很壞,有些女人變壞是被社會壓的,被生存逼的,她們本來都是好女人,而我們從一生下來就是壞女人,糟女人,有時我們也想說我們變壞變糟是因為這個社會,但無論如何還是說不出口,我們不好意思這樣說。我們就是天生的壞女人,但是我們這樣的壞女人卻又渴望世界上的花能為自己開放,哪怕僅僅是一朵。實際上,世界上的任何一朵花也都不會為我們而開放的。冰心:我回過頭來,問着同行的日本朋友:“櫻花不消說是美麗的,但是從日本人看來,到底櫻花美在哪裏?”他搔了搔頭,笑着說:“世界上沒有不美的花朵……至於對某一種花的喜愛,卻是由於各人心中的感觸。日本文人從美而易落的櫻花里,感到人生的短暫,武士們就聯想到捐軀的壯烈。至於一般人民,他們喜歡櫻花,就是因為它在凄厲的冬天之後,首先給人民帶來了興奮喜樂的春天的消息。在日本,櫻花就是多!山上、水邊、街旁、院裏,到處都是。積雪還沒有消融,冬服還沒有去身,幽暗的房間裏還是春寒料峭,只要遠遠地一絲東風吹來,天上露出了陽光,這櫻花就漫山遍地的開起!九丹:我與小蘭與那兩個日本人在一個陽光微微射入的蒸汽浴室里裸身坐着。山本從脫下的衣服口袋裏掏出煙,點上,空氣更加模糊。我看到小蘭蹲着身體正給肥胖的野村口淫的輪廓,從那兒微微傳來了輕喚之聲。山本伸出細瘦的手臂摟住我的腰,把縷縷吐出煙霧的嘴湊向我。我一閃身也學着小蘭的樣子與他**。突然間他大叫起來。“不,不,我要你躺在地上,我在上面。”我躺在溫熱的地板上,想到有會談價錢的小蘭在,心裏踏實多了。待山本滿足地喘出一口氣癱軟在我的身上時,他又抽出一根煙點上。小蘭仍然蹲着身子而野村射了她一臉,使得她格格笑出聲。冰心和九丹都曾經出過國,都分別在國外尋求過文明,前者冰心真的從國外尋求到了文明,一生都在灌輸文明,後者真的在國外遇上了與文明相背的東西,她也不余遺力地把自己所觀察所體驗的東西展示給世人。她們究竟誰正確呢?作為女人她們都有權利共同生活在這個世界,作為人他們都有權表達她們自己的文學觀點,作為讀者都應該在認真地讀了她們的作品之後去評價去說話。有些知識分子有一種很奇怪的習慣,那就是沒有認真讀一個人的作品之前,就對這個人的作品下結論。他們為了掩蓋自己身上的罪惡,他們就特別希望把這個世界打扮得美好打扮得光明一些,他們承認他們為這個世界的乾淨晴朗和光明增添了自己的熱量,他們不願意承認面對這個千瘡百孔的充滿罪惡的世界,自己的陰影也籠罩了這個世界的大地。他們永遠只是希望前者的光輝籠罩在自己的頭上,而躲閃着罪惡對他們的追逐。然而就像是一個人身上有自己的優點,也必有自己的缺點,有他的聖潔必然有他的卑污一樣,任何一個知識分子任何一個普通讀書人你都躲避不了你的罪惡,你都逃避不了你所曾經有過的歷史,你今天可以閉上眼睛,但是你明天、後天或者說總有一天你將睜開眼睛面對某一種力量對你的審判。你終將不得不面對這樣的詞彙:懺悔、分析、反省等等。陽光永遠照在大地上,在陽光背後總是有陰影。到了另外一個世紀的時候,讓我們看看那個時候的一個普通的讀書人或者說一個普通的學者,他們將把冰心與九丹或者九丹和冰心做一番什麼樣的比較。冰心是越老越小,她說:我是你們天真隊裏的一個落伍者——然而有一件事,是我常常用以自傲的:就是我從前也曾是一個小孩子,現在還有時仍是一個小孩子。九丹是越小越老,她在《漂泊女人》裏說:我第一次感覺老,是我七歲的時候。你想想看,七歲就已經老了,更何況現在已經是年過三十有幾了,還不已經老成了一個世紀老人?讓我們想想這樣的場面:九丹已經老了,她已是滿頭銀絲,她的生命在她的作品中活得跟冰心一樣長久,她與冰心都是母親:兩種不同文學部落的母親。她們都有母性,母性這個詞使人們想到了人類共同偉大的東西:愛,以及對這個世界的關懷。那時的知識分子可能會與今天的不太一樣,他們會從九丹今天表達的恨中讀出昨天的愛。他們可能會看到九丹在一百年前所寫的那些作品。她在一百年前就永遠不承認自己是美女作家,寧願世界上所有不理解她作品的人以最辱侮性的語言罵她,並且誤解她……那時的從不迴避人類罪惡,不迴避自身骯髒的後來者們,他們在知道了九丹在今天所作和承受的一切之後,他們會做些什麼,說些什麼……我們不知道。  [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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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不準--九丹評論中國十大文化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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