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景的才氣
十多年前聽過郭文景的作品音樂會,是在北京音樂廳。那時北京音樂廳剛裝修好,應該算是北京最有品位並且豪華的音樂場所。在音樂會開始之前,以及中間休息的時候,站在前廳,與熟悉的人打招呼,說說話,喝喝飲料,很讓人興奮。那個時候郭文景、譚盾等一批很年輕的作曲家嶄露頭角,人們覺得梁祝時代已經結束了,一個新的時代開始了。在那天晚上,大家都從北京不同的地方湧向北京音樂廳,去聽郭文景作品的音樂會。應該說那天沒有失望,他作品中散發出的那些氣味與他出生地的苦難、他的某種個人化的經歷聯繫到了一起,在音樂上充滿情感,在形式上有一種不可代替的創新。他給我們提供了過去很難聽到的音響,打動了我們這些人,於是我們為郭文景歡呼,他真是相當優秀的作曲家。我們覺得的的確確一個時代結束了,而另外一個時代開始了。幾乎是過了十五年,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就應該是十五年,再次去聽郭文景的作品,是一部交響曲。像夢境一樣,多少年沒有見的人——在上一次郭文景作品音樂會上見過面的人,又在那天晚上突然出現了,就好像是我有一次在故鄉的股市門口,發現多少年沒有見過的人,小學同學中學同學大學同學以及其他許許多多時候沒有再見到過的人,忽然就冒了出來。恍如夢境,那些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都老了一圈。郭文景給了我們一部什麼樣的交響曲呢?應該說第一樂章郭文景還是動了些腦子,儘管從裏面時時聽到蕭士達高維契以及普羅柯菲耶夫的痕迹,但畢竟還有他自己的東西,即使是在裏面也出現了陝北民歌的東方紅,還有在人們記憶中的那個時候的東方紅,但畢竟還是有所創造的。然而後面的不少地方已經沒有辦法聽了,完全不是一種創造,是一種重複,他所作的組織、安排和連接,讓人產生了疑問:這樣的創作出自於郭文景的頭腦是真的嗎?然而是真的發生了。翻開一部音樂史,藝術家們——無論偉大的藝術家小藝術家在貧困中掙扎的藝術家,他們寫出自己的交響曲,或者寫出自己的協秦曲,或者寫出自己的種種作品,並把它獻給他的朋友,獻給他所崇尚的人,獻給某一個小提琴演奏家,獻給某一個長笛或者大提琴演奏家,獻給自己所處的時代,都是很多的,這沒什麼,這完全是應該的。藝術家們這樣活着,然後一個個地死去,把那些好聽的、偉大的作品留下來。郭文景這部作品是獻給時代的,他完全可以把這部獻給時代的作品寫得更像是一部“作品”,而不僅僅是人家流行了的曲調或者主題的重複,以及由郭文景所作的一些“變化”,然而郭文景恰恰這麼幹了,這使聽者有些失望。就像是前輩的大師能把作品獻給時代一樣,我們同樣也應該並能夠給今天這個時代寫出屬於這個時代的交響曲。交響曲的創作完全有可能是多種多樣的。可以把它寫得非常的光華燦爛,可以靈巧,可以機智,可以激動,可以在憂傷中透出最後的輝煌。在聽感上甚至也可以有潮起潮落的感覺,可以有激烈的長時間的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某種快速音型的模進,升級,堆積——直到推向屬於這個時代的情緒化的**。然而郭文景沒有這麼干。他幹了什麼呢?他懶惰到了把人家已經流行了的主題進行變奏。郭文景怎麼了?他真的想不出那種有他自己風格的,為這個時代高唱讚歌的主題了嗎?應該說,他有這種功力,這種有他風格的主題他可以在很短的時間裏想出十個,二十個,甚至更多。然而,郭教授沒有這樣作,他懶惰了,他沒有對自己的製作人,以及付酬者說出更多的可以讓他們信服的理由,讓他們同意他自己內心產生的有他風格的主題。他可以利用這次機會,把自己內心的某些東西和時代進步的現實聯繫在一起,產生經典。音樂與文學不同,它用聲音說話,而聲音的聯想更為豐富,人們總是可以對聲音比對文學更寬容些。尤其要說的是:那些輝煌和諧,響亮激動的聲音也能充滿情感,並充滿才氣。可是郭文景浪費了機會,他低估了這個時代的趣味,以為偷懶是最好的方法。最近經常聽一些過去聽得很少的作品:卡巴列夫斯基、哈恰圖良、鮑羅廷,利亞多夫、斯泰因貝格等人的作品。我為那些作曲家感到驚奇,有時是感到不可思議。那些音樂家們都死了,然而他們的作品還活着。郭文景如果離開這個世界之後,還有人能夠再次聽到這部交響曲嗎?不知道。但是郭文景分明可以把它寫得更好一些。如果在我們今天這個時代里,你是一個搞作曲的,並且是很有影響力的作曲家,你的這部作品有樂團演奏,你的贊助人很有實力……你有這樣的好機會,卻沒有寫出一部讓人感到很興奮(並不指望着更多的創新)的作品,那你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怪你自己。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