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諾貝爾文學獎
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揭曉了。原來沒有聽說過,得主是一個匈牙利人,的確,從來沒有聽說過。中國人對於匈牙利的文學在這些年有過多少關注呢?他們在王小波死之前沒有關注過他,在這個匈牙利人得獎之前也沒有關注過他。其實,那些自認為嚴肅的中國作家,已經修鍊得成了精,他們在王氏死後也可以不關心他,在這個匈牙利人得獎后,也可以不注意他。他們開始對於這個獎說出種種話來,他們說已經對於這個所謂諾貝爾獎無所謂了。回想起當年加西亞·馬爾克斯獲獎時的情景,好像就是在昨天的黃昏里,大家一下子對於這種新寫法激動不已。諾貝爾大學獎當時崇高極了,每個人都處於興奮中,儘管不是自己得獎。就連得到許多人喜歡的米蘭·昆德拉也沒有得這個獎。當時莫言在一篇短文里說:人們一思索,上帝就發笑。他強調這話是米氏說的。大家尊重莫言,畢竟他在無限風光時,把這句話說出來,讓我們這些小字輩們反覆品味,感到說得真好。對於那些年成功的作家來說,那個時期真是美好的時光,幸福的時光,有着溫情而感動的回憶。如果一直那樣多好,如果時間不走路,總是停在那種心境下該多好。可是,沒有那樣,一切都變了。中國文人們已經被金錢和別的東西打垮了,他們獨立的東西越來越少,所以他們變得比過去無所謂多了。他們變得連諾貝爾的壞話都敢說了。他們終於又有傲骨了。不怕你們笑話,每次在諾貝爾文學獎揭曉之前,我都有些緊張。這次是誰呢?有沒有可能是我?甚至於有時,我系褲腰帶想起這事來,由於呼吸不順暢,會突然鬆開,使褲子朝下滑落,幸虧旁邊沒有別人。假如我對你們解釋我為什麼會這麼緊張,你們一定會發笑。瞧,只是沒有系好褲帶,上帝就已經開始發笑了。現在我又看到你們在發笑,多麼可笑,竟然為了諾貝爾文學獎評選而緊張。可是,我的確緊張,儘管我有別的事在忙,經常就忘了,有時甚至是忘了那個重要的日子,但是,在我的心裏,在內心的深處,總是有某種東西讓我挂念着,想起來,就心中隱隱作痛,以至於感到春天不像春天,而在秋天明明陽光很亮的時候,心情難受得想哭,那時我往往痛感年輕在一天天逝去,好日子更少了。你們笑完了吧?其實我就是想讓你們笑笑的。說出自己的真心話,讓你們笑笑,這沒什麼不好,起碼說明我極力朝一種進步的,具有某種人文品格的方向靠攏,跟虛情假意的清高作鬥爭,跟閃閃爍爍的知識分子境界作鬥爭(儘管有些自不量力)。我現在手頭上有好幾本關於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書,在他們的得獎理由上,老是離不開我剛才說的人文品格——關懷着那些弱小骯髒生命的品格。也許我說的有些過了,其實,只要是關懷生命就夠了,其中有乾淨的,同時,也有骯髒的。我之所以喜歡提“骯髒”這個字眼,是因為有些人以為自己太乾淨了。我心裏總是想着,去寫那些可憐卑微者的靈魂,並強調他們的靈魂跟我們的一樣,跟有些自以為乾淨的人也一樣,那我就離諾貝爾文學獎不遠了。因為你們想想,這事有多難呀,這事多不容易呀。馬悅然教授我不認識。據說有些中國作家跟他認識,並與他交了朋友。他們期待着什麼呢?當然是諾貝爾文學獎。不過,我知道,想得這個獎光認識他是不夠的。我也知道,在前些天,有些中國作家也跟我一樣緊張。因為無論如何也該有這種夢想了,他們回頭看着自己寫的那些書,裏邊的各種價值都像樹葉在水中漂浮一樣地展現出來。他們感到了這個世界的不公平,諾貝爾文學獎的不公平。他們委屈着,也想起了春天與秋天的事情。他們中的不少聰明人會對自己並對別人說:別等了,什麼鬼東西。寫作的目的不是這個。他們中的傻子,會固執地思索問題,他們認真地期待着,這種固執和期待都讓人感動,他們中的智者偶爾會把內心的聲音說出來。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