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誰知連問數聲都沒有人回答,他更是疑惑,再一次低頭望向葉燁,卻見葉燁面上神情木然,像是失了魂一般,雙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懷中的百里唱月,猩紅的血色在他的衣服上緩緩暈開,越來越大。
紀桐周倒抽一口涼氣,「她怎麽了?」
依舊沒有人回答他,便在此時姜黎非也急急趕了回來,葉燁見着她,慘澹的雙眸驟然一亮,絕處逢生般嘶聲道:「你救救她!」
姜黎非此時更是心亂如麻,洞內秦揚靈和正虛長老都已不見蹤影,徒留地上大片大片血跡,而百里唱月……姜黎非衝到葉燁身邊,蹲下身用手試探她的奇經八脈,指尖剛觸到她,心就涼了半截。
起先百里唱月受的傷雖然重,卻不過是些厲害的外傷,骨頭斷了可以重新聯接,皮肉破了可以用治療網治癒,寒毒流肆可以用玉雪術驅逐,可百里唱月是心脈被震斷了,應當是方才震雲子那一下拋擲的緣故。
姜黎非只覺手腕在微微發抖,葉燁還在祈求殷切地看着她,盼着她可以將百里唱月治癒,她沒有將實情說出的勇氣。
一團團柔和的白光沁入百里唱月體內,卻彷佛泥牛入海,僅僅能令她外表的傷勢復原,對她斷裂的心脈毫無作用,姜黎非眼內一陣刺痛,她強忍着別過腦袋把淚意逼回去,低聲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回陽曦城。」
這一場浩劫來得極其突然,結束得也十分詭異,震雲子死在自己手上,秦揚靈卻不知所蹤,然而現在這些疑惑都已不算什麽,最令人想要發瘋的是百里唱月不斷流逝的生命,保不住她,自己沒有辦法挽回好友的性命。
到最後還是自己害了他們,若不是震雲子對日炎那麽執着,若不是他們與自己成了朋友,這場無妄之災原本不會降臨。
是她太懦弱,捨不得那些溫暖的人心,想要做一個普通人,可從她被震雲子盯上的那天起,靠近她的人都會被捲入災難,如今震雲子死在她手下,從中盤根錯節又會牽扯出無數恩怨與災禍,加上身世被人懷疑,師父的身分呼之欲出……她已不能留在這裏,留下來只會把過往珍視的一切都摧毀罷了。
夜色籠罩了整座天地,窗外又開始颳風,海隕將臨,天氣異變,七月時分便開始飛雪,姜黎非在肆虐的風聲中緊緊握住百里唱月的手腕,徒勞無用地釋放着玉雪術,靈氣乾涸,她的精神也像是快要斷開的弦,綳得極緊。
葉燁在望着她,紀桐周也在望着她,他們每個人都希望着她可以救活百里唱月,可是不行,她真的沒有辦法,她沒有起死回生的本領。
掌中冰冷的手腕忽然微微一動,姜黎非的身體也隨之一震,抬起眼正對上百里唱月的雙眸,自認識她以來,這淡漠又我行我素的姑娘從未露出過此刻的眼神,充滿了傷感與遺憾,還有無數的溫情。
她輕輕拍了拍姜黎非的手,張開嘴,聲音低啞,「不必再消耗靈氣,我知道自己不行了。」
葉燁低聲道:「不要說話,別讓黎非分神。」
百里唱月朝他微微一笑,另一隻手無力地握住他的手,與他五指交纏,她眷戀地望着他的眉眼,好像在一起的這麽多年都還沒有看夠,要將此後的無數年都看在眼裏一般。
「活下去。」她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低柔,「替我照顧歌林,雖然沒見到她,可她沒有被震雲子、秦揚靈他們抓到,我也就放心了。」
葉燁面色慘白,語氣忽然變得暴躁,「你一向不會說這些胡話,一切都是那丫頭弄出來的,你叫我照顧她?你自己去照顧,你活着去照顧她!」
百里唱月還是含笑望着他,低低喚了他一聲,「葉燁。」
他整個人像是在那一瞬間忽然死去了,面色由白變灰,最後卻張開雙臂,緊緊地將她抱在懷中。
「你很好。」她貼着他的耳朵低語,「這些年,我也很好。」
她漸漸渙散的目光移向身旁的姜黎非和紀桐周,看了片刻,開口道:「雷修遠沒來嗎?我先前依稀聽見了他的心跳……小棒槌,你心事太多了,該和我學學,什麽事都只為自己考慮,這樣輕鬆些。」
姜黎非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急忙用袖子遮住眼睛。
百里唱月朝紀桐周笑了笑,道:「小王爺,別和小棒槌吵架,讓着她些,姑娘家是用來寵愛,不是用來爭執的。」
紀桐周臉色鐵青,突地站了起來,怒道:「百里歌林呢?這裏就是東海,我去找她,把她找過來!」他一腳踢開窗戶,御劍疾衝出去,徒留風雪灌入,灑滿窗檯。
百里唱月闔上眼,長長出了口氣,低吟一聲:「歌林……」一言未了,氣息已絕,芳華正茂的少女帶着遺憾悄然而逝。
葉燁低頭在她面上輕輕吻了兩下,他出乎意料地冷靜,用手指將她凌亂的長發梳理齊整,再輕輕拭去她面上乾涸的血點,靜靜看了她許久,忽然輕道:「黎非,幫她收拾乾凈些好嗎?」
她素來是個愛潔的姑娘,絕不會喜歡這樣狼狽地死去。
替百里唱月洗去一身血污,換上乾凈的白衫,姜黎非從袖中取出木梳,坐在床邊細心地替她梳理長發,綰成兩條辮子,再配上她素日最喜歡的玫瑰髮飾,她躺在床上,又乾凈又漂亮,像是睡著了一般。
眼淚又一次無法控制地溢出,太弱了,她太弱了,誰也保護不了,眼睜睜看着師父離開,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朋友慘死在花樣年華。
狂風拍打在單薄的木門上,飛雪連天,風聲像是千萬匹妖魔鬼怪在嘶吼,姜黎非怔怔地望着燭火光影在百里唱月面上跳躍,此生從未陷入過如此無助痛楚的境地,沒有人,沒有一個人,只有她自己面對慘澹的現實。
葉燁伏在床邊,用指尖輕觸百里唱月的面頰,痴痴看了一陣,低聲道:「你先出去,讓我和她單獨待一會兒。」
姜黎非低頭拭去淚水,停了片刻才道:「還沒有見到歌林,莫忘了你答應過唱月。」
葉燁與百里唱月自小就情誼深厚,上回在書院,百里唱月不小心摔落懸崖,他那時便已是毫不猶豫地隨她一起跳下去,更何況現在,百里唱月死了,他怎可能獨活,只怕是一心求死,她不好說破,只稍稍點了一下,葉燁一向聰明,不會不明白她的意思。
葉燁眼怔怔地望着百里唱月,整副心神好似都離開了身軀,昔日翩翩佳公子,此刻竟像個迷惘的小孩,徹底的無助。
沉重的腳步聲忽然自門外傳來,緊跟着房門被一把推開,紀桐周劇烈喘息着走進,他從頭到腳都被白雪覆蓋,也不知跑了多少路,累得面色蒼白,然而在見到百里唱月的屍體後,他的臉更白了。
「我沒找到百里歌林。」他別過腦袋不去看百里唱月,身體似是在微微發抖,「東海萬仙會不許外人進,那座周邊城鎮我找了一圈也沒見着她……抱歉。」
姜黎非將血衣和染了血跡的被褥丟在角落,忽然開口道:「我去找,我應該能找到她。」
她朝紀桐周使了個眼色,葉燁現在很不對勁,必須要有人看好他、勸慰他,她畢竟是女子,有些話無從說起,紀桐周與葉燁關係最親密,興許能幫他緩和下。
紀桐周立即會意,微微頷首,見她轉身便要走,他到底忍不住喚道:「外面風雪很大,你、你小心些。」
姜黎非不在意地擺了擺手,纖細的身影一晃便與漫天風雪交融在了一起。
明明上一次來東海時每個人都那麽開心,那淺藍明澈的天空,一望無際的海水,銀白的沙灘像畫一樣鐫刻腦海,此時此刻的東海卻像一隻發瘋的妖獸,漆黑的海水捲起高樓般的浪濤,沒有星光,沒有月光,只有慘澹的密密麻麻的雪片拍打在臉上,六年之約永遠也不能實現了。
姜黎非將靈氣釋放到最極致,凝神在博雜的靈氣波動中尋找屬於百里歌林的那一絲波動,不知是因為異常的風雪,還是因為巨大的悲傷,她對靈氣的靈敏感應比以往要強了許多,幾乎是一瞬間便捕捉到百里歌林微弱的靈氣波動,她立即掉轉方向疾飛而去。
心裏有一絲怒氣,更多的卻是悲哀,百里歌林一向任性,在書院的時候便擅自決定一人前往千山萬水之外的東海,去了東海又擅自斷了音訊,這一次又是莫名其妙失去聯繫數月,該怎麽告訴她發生的這一切?在見到百里唱月屍體後,她又會有怎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