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事與願違

十一、事與願違

去趙國晉陽的一路上,兩人同騎一匹馬,莊周時而在前時而坐在雁南子的身後。當他坐在後面時,雁南子只准他把手摟在自己腰部,而當自己騎在莊周身後時卻沒了這種限制。

“說說秦王為何要派你刺殺我惠施兄?”馬匹慢悠悠走着,坐在前面的莊周低頭望望擱在自己胸前的雙手。

雁南子雙手根本沒有移開的意思,“是我主動找到秦王要求的。你惠施兄以前在齊國任司馬時,曾下令凡習武者一律入伍。我師父就是那時被他派人抓走後不久戰死在沙場的。你說我該不該為師父報仇?”

“你師父習武不精為敵所殺,能怪得了惠施?”莊周很不以為然,“再者他習武是為了能求人所用,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他不被人所殺定然會殺別人,我看死得不怨。”

“不跟你聊這些。”自知辯不過他,雁南子鬆開一隻手撘眼眺望前方,“你要帶我去哪兒?”

“不是我願帶你,而是你偏要跟來。”莊周說著引頸望望霧靄中的城廓,“前方應是晉陽了,待我先任了趙國的監官,再回鄉接來我嬌美的娘子共享榮華!”

“你不打算回魏國任職了?”雁南子一陣納悶。

“惠施既死,張儀必不容我。還是來趙國好了。”

莊周沒能想到自己的美夢卻被那個叫庄辛的人給打破了。

庄辛跟着太子使者入了太子宮。雖然他不是自己花重金要找的莊子,太子悝見他相貌不凡談吐不俗,便把他留在了門下。莊周賽場論劍驚醒了趙文王,他閉門思過了三個月後突然傳旨宣莊周進宮,太子悝也不知此刻莊周正困在魏國漆園裏苦悶發獃。他有心儘早上位,於是私下對庄辛交待了一番,帶他進宮面見趙文王。見不是那日手舉木劍的青年,趙文王微微一愣,“你是誰?”

庄辛趕緊一個90度的深鞠躬,“學生乃宋國莊周之兄,姓庄名辛字子欣。”能濫竽充數到莊周的頭上,也是太子悝的指使。

“父王,此莊子比其胞弟莊周更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實為拜相之奇才!”太子悝如此大力舉薦自然有其暗中的盤算,“他恰有大計要獻,望父王酌情採納。”

趙文王把手一擺,“莊子請講。”

“大王,學生聽坊間傳聞,秦惠王正四下搜羅殺手準備對不肯臣服的各國君主暗下毒手。前些年大王選拔的那些劍士們,他們各個身懷絕技又常年守在大王的身邊。若是被秦王買通了一人,那可就——”

聽了此話趙文王頓時一驚。

前些年張儀在秦國任宰相時,曾出訪過趙國,以連橫之計竭力說服趙文王協同秦國東西夾擊滅掉魏國,當時趙王未允,由此結下的梁子讓他不能不防。“莊子可有什麼好計策?”

庄辛下意識地瞄了下太子悝,“大王不如擇日大擺御宴,請所有劍士來宮內飲酒,屆時用毒酒……”

這是太子悝下的計謀。不知什麼原因,父王似乎察覺到了他對王位的覬覦,特意向他太子宮派遣了兩名劍士,明裡是保護他的安全,暗裏則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就在莊周兩人抵達晉陽的前一晚,趙文王以母親過大壽想看舞劍為名,把昔日奪魁並封了官的無敵劍士們都召入宮內飲酒,唯獨尹相國因傷風抱恙未去。結果午夜聽說參宴劍士被集體毒殺,其中還有其親兄長,尹相國立刻意識到大難臨頭,一身冷汗出了后傷風也好了大半。又打探到此事系莊周“兄長”出的陰招,天一亮他便反戈一擊,假趙王之名下令全城大搜索,抓到莊家兄弟后立刻梟首示眾為兄長復仇。

莊周進入晉陽城時看看已到午時,便叫酒肆的小二牽馬去喂草,帶雁南子進店吃飯,打算后再去求見太子悝。進來之後莊周讓雁南子點酒菜,自個去店后如廁。雁南子剛剛坐下,曾經把他倆從河邊帶入宮的軍頭率兵涌了進來。

“這裏有沒有叫庄辛和莊周的?”軍頭滿面殺氣地抖出兩張畫像。

雁南子以為是太子悝來接兩人的,抬起屁股正要招手,軍頭接下來的一句話又讓他噤若寒蟬地坐了下來。

“我王有令,你等誰若是發現了這兩名賊子,就地打死割下首級去相府領賞!”

茅房裏的莊周提着褻衣正要站起,雁南子一手捂住鼻子闖入拉住他的手就走,“相府要殺你,快跑!”

兩人飯也不吃馬也不要地倉皇逃出城。在鄉下買了兩頭驢子后,又騎着驢子一路餐風露宿不敢住店,急急如喪家之犬了十多日才來到了齊國。

“沒有你,我肯定早就命喪黃泉了。”在山腳下叫停了驢子,莊周心懷感激地覷雁南子,“既然趙王想要我的命,為何上次沒當場殺了我,偏要等到現在?”下了驢子后,他舔舔乾渴的嘴唇,“唉,真是令人費解。”

雁南子把驢子拴在一株大樹上。“也許是才發現上了你一通空話的當吧。”他用衣袖擦擦滿是灰垢的臉龐,“現在好了,你不僅惹惱了孟虎和剜心王,如今又得罪了一國之君,真是不能不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你坐樹下歇會兒,我去找水。”

莊周咧嘴苦笑一下,靠着粗大的樹榦坐下,邊扇衣襟邊仰望枝繁葉茂的頭頂。這樹非同一般,高高樹榦直插雲霄,樹冠遮空蔽日寬如巨傘。“定是棵千年之樹。”正這麼默想着,見一位扛斧子的伐木男子走來,忍不住問他:“請問師傅,如此好大木材,怎一直無人砍伐?”

伐木人望望樹冠,“此樹用來刻舟會沉於水,用作棺材又很快腐爛。打作門窗吧則脂液不幹,因為易受蟲蝕又不能用作柱子。此乃不成材之木無所可用,所以才沒人願意砍它。”

“原來此樹恰因不材而得以終其天年。”伐木人離開后很久,莊周還在從他的話語中感悟着。

“依然在後怕是嗎?”回來的雁南子見他神思恍惚,遞過裝水的皮囊,“喝吧。”

莊周接過喝了口,“唉,樹不成材,方可免禍;人不成才,亦可保身也。”

又走了數日,兩人終於來到了魯、宋兩國的交界。“我快到了,你出來這麼久也該家了。去吧,你胯下的驢子歸你了。”

“不行,我是當你娘子的面把你接走的,還得當她面把你還了才好。”說著雁南子忽然停下驢子,“噯你瞧,這荒郊野嶺的,那個婦人在做什麼呢?”

莊周順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荒野里的一座新墳前,身着素衣的少婦正用絹扇不停扇着墳土。“大嫂單身一人在此做什麼吶?”莊周牽着驢子走來。

這少婦約25歲,膚色白皙面容姣好,只是下巴上醒目的紅痣給人以不安分之感。她回頭望了莊周一眼,擦把額頭上的細汗繼續手中的動作,“你沒看見我在扇墳?”

“請問這裏埋的是誰?”莊周蹲下抓了把新鮮墳土捏着水分。

“妾亡夫唄。”少婦眼裏湧上悲戚的淚水,說話也抽噎起來,“唉,他今早剛下葬,你不知道他生前,我倆是多麼恩愛多麼的難捨難分……”

“他人雖不在了,可大嫂依然牽挂他的冷暖,實在令人……”莊周既感傷也感動不已。

“哼,都怪這個死鬼生前說妾若改嫁須等他墳土幹了才准!”少婦瞬間抹乾淚水的眼底冒出無限的怨恨,“你想想,等它自然幹了那得等多久啊,所以只能扇了!”

莊周頓時呆若木雞,尷尬地張大了嘴慢慢站起。

“來,大嫂,我幫你扇!”隨着話音,雁南子拿過少婦手中扇子,朝墳頭用力扇了兩下,“你瞧,墳土不是已經幹了?”

“沒變樣呀?”少婦看着濕漉漉的墳土,一臉困惑。

雁南子彎腰抓起了一把濕土,“因為你眼中有淚,所以看什麼都是濕的。我老師是有學問的人,他從不說謊。庄老師,這土是乾的吧?”說著他沖莊周擠下眼。

莊周一時沒反應過來,只好呃呃地點頭。

“太好啦!”少婦驚喜站起,把絹扇往莊周手中一塞,“我趕緊託人說媒去!”

莊周直愣愣目送少婦嘻笑着一路小跑離去,張口結舌半天沒眨一下眼皮。

“信不信哪天你死了后,也會被你娘子扇了墳?”雁南子歪頭望着他。

莊周回過神來,瞅瞅雁南子手中的濕土,輕輕搖頭,“若說別人我信,但對我的小娘子田媚兒,絕不會像她這般如此的絕情!”

“你當真敢這麼的肯定?”雁南子暗自一笑,拋下手中土,拍下手向快消失的少婦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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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一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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