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

手術

(繼續之前的日記)

我見該隱身為獵災者,卻毫無骨氣,欺軟怕硬,不由心生鄙夷,瞥了一眼該隱,用毫不客氣的口氣說道:“好了,該隱先生,不論你是為了什麼目的來此,你現在可以走了。”

該隱也不在意,笑道:“王子殿下,別這麼無情嘛,你之前問我布魯斯下士的消息,我已幫你打聽過了,難道你不想聽聽嗎?”

我吃了一驚,沒想到該隱竟如此重信守諾,不由對他稍稍改觀,忙點了點頭,說道:“那多謝該隱先生了,還請將吾友情形詳細告知,在下必將感激不盡。”

誰知該隱突然大喇喇往床上一靠,鼻孔朝天,露出小人得志的嘴臉,說道:“求我。”

我聞言一愣,沒想到這傢伙竟瞪鼻子上臉,但念及蕭風安危,當下強壓下怒火,說道:“該隱先生大人大量,先前言語中有所不敬之處,還請原宥則個。吾友於我恩重如山,如能獲救,在下對該隱先生必有補報。”

該隱仰面朝天,閉目皺眉,咂吧着嘴,道:“說得不夠好啊……應該這麼說:‘該隱大人,小人對您仰慕已久,在此錐心泣血,向您懇請,如能賜下隻言片語,小人必將永世難忘,做牛做馬,作雞作狗,任您蹂躪……’”

我向該隱一指,說:“冰霜姐,幫我收拾他。”

冰霜二話不說,踏前一步,手中開始凝聚冰晶。

該隱面色大變,忙改口道:“……不過呢,念在你是新客戶,我也就打落門牙往肚裏咽,吃些小虧,不與你計較了……那布魯斯下士現在雖沒上軍事法庭,但也不在軍事基地。”

“那他去了何處?”我急切地問道。

該隱撓了撓頭,道:“這個嘛……鑒於他在問詢中表現出極強的攻擊性與反社會人格,兩天前已被送去了精神治療中心,接受為期一周的精神治療。”

我頓時想起在垃圾場中所聽過的關於精神治療中心的軼聞,心裏不由得七上八下,想到:“蕭風先生有理科生保駕護航,應該不會有啥大礙吧?不過……萬一他被洗了腦,下輩子豈不成了廢人?”

念及於此,我心急火燎,道:“該隱先生,不知可否安排一下,帶我前去相見?”

該隱打了個響指,說道:“你算是求對人了,精神治療中心戒備森嚴,旁人未經許可,萬萬不能入內。不過嘛……那兒的精神治療師是我的老相好,有我在場,她自然要網開一面。”

“那太好了,事不宜遲,咱們這便動身吧!”我提議道。

“唉?我的王子殿下,現在是三更半夜唉,咱又不是去與人偷情,沒必要趁着夜黑風高吧?再說了,現在精神治療中心又沒開門,去了鬼都見不着。這樣吧,明日九點,咱們酒吧見面。”該隱這番話說得義正言辭,有條有理,如不是對他知之甚稔,只怕聽不出他腦子缺了根弦。

我心中想的是:“你自己還不是半夜前來偷雞摸狗?”但口中卻連聲稱是:“好,該隱先生提議甚是,那便如此定下了,到時候不見不散。”

該隱正準備離去,冰霜忽然大叫一聲:“不好!”

“怎麼了?”我好奇地問道。

冰霜支吾着說道:“我剛才正準備發力,不小心一個用力過猛……將屋內兩人耳中的一層膜給……凍裂了……”

“膜……莫非……你說的是……鼓膜?”我頓時張口結舌,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接著說道:“那……白蘭度夫婦……豈不成了……聾子?”

冰霜露出無辜表情,道:“都怪你,明知我是災厄,還使喚我,自然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了。”

這話雖是冰霜強詞奪理,但細想之下,其實無比正確,我無言以對,心下頓生悔恨之意。

該隱嘆了口氣,說道:“你看,盡給我找麻煩,把屋內那兩人帶到我解剖房去吧,鼓膜修補一下,也費不了什麼事兒……”

我狐疑地看着他,說道:“這是活人……不是屍體?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該隱怒道:“正是你們這幫毫無醫療常識之人,到處質疑醫生,導致社會醫患關係越來越差,逼得老子棄暗投明,轉做法醫。現在這事兒可是你倆惹出來的——要不就閉嘴,把人給我治療;要不還是閉嘴,自覺戴上手銬跟我去做筆錄。”

我無可奈何,領着該隱躡手躡腳地潛進屋內。該隱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出兩支針劑,往白蘭度夫婦脖子上各自一紮,兩人身子一顫,旋即鼾聲如雷。

我見該隱竟攜帶這等強勁麻醉藥劑,不知其本為何用,細思極恐,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

該隱拍了拍兩人,獰笑道:“睡得跟死豬一樣,這下還不是任我施為?小的們,給我將兩人扛着,回寨去也。”

我不解地問道:“你在對誰說話?”

該隱長嘆一聲,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道:“你這孩子……真是遲鈍……這兒除了你還有誰?廢話少說,快扛着跟來。”

我自知理虧,當下忍氣吞聲,一肩扛着一人,隨着該隱推門而出。

我自幼一直都在接受王者思維、皇室禮儀之類教育,體力活動最多參加也就些拳擊劍擊,哪裏干過現在這種搬磚活計?眼下白蘭度夫婦睡得如同死屍,扛在肩上還得防止他們摔下,若是一周前的我,早就累趴下了,但現下我卻越搬越是有勁,彷彿天生就是搬磚的好手。

若是以後不做王子,專門搬磚,只怕也能當個中產階級。我如此尋思。

這船艙偌大的空間內並無路燈,我與該隱如在墨汁中游泳,本應目不見物。但不知為何,我雙目隱隱可辨識周圍之物,雖然一切皆似十年前解像度低下的遊戲,但也足以讓我不至於撞上電線杆或牆壁。這或許是天才工廠的功勞,令我大腦處理圖像的功能大大增強。

在我身前,該隱正伏低身子,四足着地,鼻子貼着地面狂嗅,如一條狗一般向前方行去。不過他這人一貫神經兮兮,我已見怪不怪。

奔了一陣,忽而身後寒氣襲來,我轉頭望去,只見冰霜周身散發著微微白光,已然來到我身側,模樣如同夜間遊盪的鬼魂,如被旁人瞧見,定要嚇個半死。

我們三人在黑暗中前進,速度倒也不慢,大約十五分鐘之後,該隱來到一棟矮樓之前,繞到後門,輕輕一推,後門無聲無息地打開,我們三人接連摸進門內。該隱往牆上一按,燈光隨即亮起。

我們已身處一間精緻整潔的小隔間之中,此屋門前放着幾雙塑料拖鞋,有大有小,尺寸俱全。屋子一角放着幾張小床,左邊牆上掛着幾件淡藍色的隔離衣,一排鋼製水槽嵌在右邊牆上,每隔一段距離,便有按壓式洗手液與碘酒紗佈置於水槽之上。

門對面有一塊巨大的玻璃,玻璃正中是一透明移門,在玻璃對側,有着一間寬闊的手術室,正中擺着一張手術床,上方垂下一盞巨大的無影燈,手術器械如同整裝待發的士兵,平放在手術床一側,金屬的身體泛着肅殺的光芒。

該隱指揮道:“先搬一人放到手術台上,另一人在這兒睡會兒。你倆如見不得血,就到門外等着。”

我有一樁怪癖,最怕見到尖銳物體劃過皮膚——當然,僅限於活人——至於喪屍,那是另一回事。

此時我聽到該隱言語,已是渾身寒毛直豎,急忙將白蘭度先生搬進手術室,隨即急跨數步,躥出屋外。

冰霜倒饒有興趣,自願充當該隱助手,我一人躲在門外,聽見屋內偶爾傳出的金屬碰撞之聲,不由得心驚膽戰。

忽然間,一道光亮出現在前方大路之上,我一個激靈,急忙躲到房屋後面,探頭張望。只見數名士兵手持電筒,沿着大路向這邊巡來,他們一絲不苟,手電筒時刻變換方向,照遍了周邊陰影的每一個角落。

我此刻無處藏身,又來不及進屋,閃念之間,我驀地靜下心來,模擬“人間蒸發”的呼吸模式,令全身肌肉逐一放鬆,逐步誘導心率進入一奇妙的節律之中。幾個呼吸之後,我周身肌膚已失去了本體感覺,彷彿融入了空氣之中。

那幾名士兵自我身前經過,甚至將手電筒照到我身上,卻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彷彿我是一株不起眼的小草一般。眼見他們離我越來越遠,我解除了“人間蒸發”,長出了一口氣。

又等了一會兒,身後的房門打開,該隱推着兩輛矇著極厚白布的推車走了出來。

我見他神色凝重,不發一語,這兩輛車長得又像運屍車,心頭一驚,顫聲問道:“該隱先生……手術應該成功了吧?”

該隱搖了搖頭,道:“很遺憾,我儘力了……但他們……發生了意外……”

我沒料到修補個鼓膜居然會發生醫療事故,一時只覺氣急胸悶,兩眼發黑,心中深深責怪自己,實不該誤信該隱這名庸醫,道:“意外?難不成……難不成……”

“沒錯。”該隱點頭道,“我給他倆注射了過多麻藥,只怕要睡到明天中午,這曠工缺勤的罪過,只怕是避免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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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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