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俠客行
“趙客漫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楊天搖頭晃腦,四句詩中,塑造出一位英武不凡,衣甲鮮明的劍客,騎着白馬在疾馳。吟誦之間,彷彿真有那樣的豪傑站在院中,空氣中不再是單純的肅殺,反而多出了一些堂堂正正的大氣。
白瑾略一琢磨,心中對掌柜的這句詩,倒是真的沒話可說,這還算有些文采,手中的墨將將磨好,用鎮紙壓住輕薄的宣紙,提起羊毫筆,在紙上工整的書寫起來。
李無憂自然也是能聽得到外界聲音的,聽這名掌柜的詩中,飽含豪俠之意,欽佩之感更盛,感覺在這句詩的作用下,原本令自己頭暈眼花的銘文和如同風暴一般籠罩自身的恐怖殺機,竟然消散了許多,連忙更將心神沉入銘文觀摩之中。
沒等白瑾寫完,楊天雙目微眯,口中聲音鏗鏘,頓挫鮮明。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前句詩甫一出口,院中蕭殺之意彷彿錢塘大潮,幕天席地傾壓而起,白瑾手中羊毫筆都為之顫抖起來,李無憂感到剛剛消散了些許的殺機,此刻卻是捲土重來,將自己困在垓心,就要碾壓成塵。
“哧拉!”
密集的衣衫破碎聲從他周身傳來,原本整潔的黑色勁裝,此刻被劃上了無數道劍痕,眉間一道傷痕快速向下延展,眼看就要將李無憂一劍兩截。
后句詩卻如同扼住了殺意的脖頸,將滔天巨浪硬生生壓平,周身冷汗沾濕衣衫,額頭血珠向下沿着鼻峰慢慢流淌。
這詩中氣魄格局竟然在短暫的一瞬之間,改寫了院中的氣勢,硬生生破除了那柄寶劍之中的殺意,涼涼的夜風再度吹進這茶館後院之中。
白瑾宣紙之上筆走龍蛇,字裏行間也沾染上了一些氣魄,顯得筆力雄健、鋒芒畢露,待寫完這句,才發現宣紙似乎都被力道穿透,幾欲破裂。
蒼寰之上,銘文隨着殺意消散,逐漸發出了金色光輝,映照在李無憂的臉上,恍惚之間那晦澀難懂的符文竟扭曲變化起來。
“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飲侯嬴。”
這兩句詩引經據典,遙想春秋戰國時期,侯嬴、朱亥與信陵君相交,脫劍橫膝,吃肉飲酒,豪放洒脫,平易之中倒出俠客交友之道。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熱耳花后,意氣素霓生。”
話一出口,蒼寰突然顫抖起來,劍身銘文扭動速度越來越快,逐漸擬化成一個持劍的人,他在李無憂的面前揮動起手中的劍,竟開始演練起一套劍法。
這卻是看得李無憂又驚又疑,驚的是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不可思議的事,疑的卻是這蒼寰之上的人像,所使用的正是玄天軒的基礎劍法——玄天劍訣。
仔細看過去,這玄天劍決雖然招式全都熟悉,可這一招一式之間,所流露出的氣息和韻味,卻是完全不同。
玄天劍決暗合天相,以道家心法輔助,招數之間堂堂正正,大氣磅礴。可眼前這套劍法,在磅礴的劍勢之中,更多出了一往無前,破盡萬事萬物的感覺。
“救趙揮金錘,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氣勢再度轉變,平淡之中復又驚起萬丈波瀾,二位千年前的俠客,為了一諾,做下驚天動地的功業,何其雄渾,何其英武。
金色人形的招式速度越來越快,李無憂額頭之上汗出如漿,一雙眼瞳卻是死死盯着那近乎化作光團的一塊區域。
白瑾手中墨筆急動,“城”字剛一落筆,就聽楊天長嘆一聲,道。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以楊雄那樣的儒生,白首著書,老死於樓閣之中,只留下一部《太玄經》,與兩位俠客做比,更顯出這詩主人的畢生所願,即便行俠一生,為友人諾言而死,也絕不安居一隅,做些論道的空虛之事。
李無憂聽到這裏,眼前的金色人形猛地變作一柄利劍,直直刺入他的眉心之中,消散無形。
他雙目緊闔,呼吸沉重,手中蒼寰之上銘文已然暗淡無光,持在手中彷彿死物。
白瑾寫完了全篇,也是深深的出了一口氣,這首詩意氣風發,充斥着任俠之風,着實是不可多得的佳作,即便是他都不得不承認,在他見過不多的詩歌中,掌柜的這首,可以說是無人能敵。
上上下下看了幾遍,越看越覺着有味道,便問道:“掌柜的,這首詩太棒了啊。你從哪聽來的,這是那位大詩人的作品啊?”
楊天面露些微追憶神色回答道:“那可真是位大詩人啊,可謂詩中之仙。唉,我不是說了是我寫的么?小白你學壞了啊,會套人話了。”
白瑾翻了個白眼,念了一遍最後一句詩:“‘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掌柜的你天天不幹活,別說行俠仗義了,就是《太玄經》你也寫不出來啊。這首詩跟你這個人不是一個風格的啊,之前你教我的‘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還是比較符合你的。”
楊天吹鬍子瞪眼,道:“你這傢伙,是不是欠收拾,教你就不錯了,還嫌棄起我來了。你再說以後都別想喝‘醉夢還’了。”
聽到楊天不讓他喝那美酒,白瑾趕忙討好的誇了他幾句,一面滿意的欣賞自己的書法,每天都要記賬,現在自己這字練的也還算登堂入室了嘛。
李無憂額前的長發隨風飄蕩,他緊閉的雙眼也緩緩睜開,眼神中多了一絲明悟,整個人的風格陡然一變,像是一柄亘古的寶劍,立於天地之間。
他從身上扯下一條長布條,將蒼寰放入劍鞘之中,背在背上,走到楊天面前,深深一揖。
“閣下以詩破蒼寰殺意,助我領悟武帝遺招,在下實在無以為報,若是我能夠報得大仇,必定當牛做馬,絕無怨言。”
楊天倒是沒對他的行為做出什麼反應,只是略帶疑惑的道:“啥破倉環,啥殺意啊,我教我夥計寫詩呢,跟你沒關係的。”
沒等李無憂回答,楊天又道:“報仇什麼的你開心就好啦。至於當牛做馬,我已經有一個傢伙幫我打下手了,而且可能還會再來一個茶倌,你就不用啦,我怕我養不活。”
李無憂望着他的眼睛,竟真的看不到一絲企圖報償的意思,又是深深一揖,道:“無論如何,我李無憂有仇必報,有恩必償。”
他轉過身去將腰間的佩劍解下,放在桌上。
“這把劍是我的佩劍,也是師父贈我的劍,名為‘平安’,以三個月為限,若是我回不來,請替我將這把劍,埋葬到泰山腳下,我在那裏埋葬了師父。掌柜的,可以么。”
楊天緩緩起身,以手按劍,道:“沒問題,不過。。。”
他把劍抓起,又丟還給李無憂,李無憂轉身接劍,聽他道:“我希望你能夠自己去。客人,三個月後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