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昔年的舊事泛上心頭,張士釗嘴角微扯,他和蘇清蕙真是一段孽緣啊!不過不可否認蘇清蕙的眼光是極好的,李煥現在也是藜國的名士,名頭比他這個致仕的前任尚書要響的多。
他多年來若有若無地打壓了李煥半輩子,還是未能壓的住!
柳姨娘見老爺睜着眼,嘴角帶着兩分笑意,不知在想什麼,心下有些訕訕,抹了淚,笑道:「老爺,我去喊夫人!」
「不」張士釗一把握住柳姨娘的手,「春光正好,讓她安安靜靜地畫吧!」
大雪紛飛,又是一年冬天,晉王妃,定遠侯夫人,一早便乘着馬車侯在了城門口的茶樓上,驪兒窩在白芷的懷裏,手裏拿着一串糖葫蘆,時不時舔兩口,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捨不得下口去咬。
母妃擔心她牙疼,不給她多吃甜食,這糖葫蘆也是好久才能吃一次的。
定遠侯夫人看着驪兒嬌軟的小臉蛋紅撲撲的,和糖葫蘆上的冰霜一樣妍麗,滿心的疼惜。見義女一直守在窗戶旁看着城門口,輕聲道:「一會到了吉時便進來了!」
晉王三年終於平定了一直蠢蠢欲動的荻國,直入荻國王宮,荻國國王寫了降書,願意成為藜國的附屬國,願意交出阿魯特王子給藜國。
藜國開國以來一直飽受侵擾的北疆,終於自此安定,新帝龍心甚悅,要大開城門,率領文武百官親自迎接。
和賀承分別了許久的蘇清蕙,此時只能眼巴巴地期待在茶樓上匆匆看賀承一眼。
驪兒不懂母妃的焦急,她已經許久沒見父王了,每天過的也挺開心的,現在眼前的這一串糖葫蘆,要怎麼一顆一顆吃完,才是她最掛心的。
辰時初,城門大開,宮樂奏響,以晉王黎賀承,定遠侯管三先生率領的平定北疆的大軍陸續到了城門外。
蘇清蕙站直了身子,向窗外張望去,只見那坐在馬上熟悉的身影,率先入城,他的背影,像是瘦削了許多。
黎賀承看了一眼茶樓上的開着的窗戶,便立即下馬,跪在了新帝的面前:「微臣不負聖上囑託!帶領我藜國將士守住了藜國的疆土!」
新帝黎平立即將晉王扶了起來,朗聲道:「晉王是我藜國的大功臣,保我藜國千萬百姓的安危!為藜國開疆闢土!朕得晉王輔佐,是朕之幸,也是藜國百姓之福!」
新帝又對着黎賀承和定遠侯身後的士兵說了一些慷慨激昂的話,底下群情激動,但是蘇清蕙一句也沒有入耳,她看到賀承剛才下馬的時候,右腿有些不自然的彎曲,眉頭瞬間緊皺。
她知道,他右腿肯定受傷了,這一仗,他的身上到底有多少傷口?
蘇清蕙的肋下隱隱傳來麻痛感,六年前,她和斐斐也是在這裏,看着荻國王子阿魯特入城,六年後,斐斐坐在深宮,她帶着驪兒來迎接賀承。
「哇,那是我父王!父王,父王!」
被白芷抱到窗前的驪兒被床下氣勢如虹的士兵震驚到了,小小的腦袋裏,只看到她母妃惦念的父王在人山人海中,像一隻遺世而獨立的蒼鷹!
小人兒的胸腔中,溢滿了驕傲和得意!
那是她的父王!
軟糯的聲音飄蕩在空氣中,周圍的人都側目,看一個軟萌可愛裹得像糯米糰子一樣的小姑娘,露着一口小貝牙,眉開眼笑地對着窗下喊,有猜到這是晉王府的安敏郡主。
蘇清蕙見眾人都看了過來,忙讓白芷將驪兒抱進屋來,笑道:「這下好了,本來是來看將士們的,可給你搶了風頭了!」
見女兒手上抱着的糖葫蘆不知什麼時候沒了兩顆,捏捏她的小臉頰:「這三顆留給你父王吃吧!」
驪兒這回倒不含糊,立即應了。
蘇清蕙看着驪兒童真爛漫的模樣,不由又想起了那個被張士釗帶走的孩子,她有時候想到倉佑,覺得,或許真是命,她上一世沒有一個孩子,這一世,一下子有了兩個,她一個,張士釗搶走了一個。
沒一會兒,皇上開路,後頭跟着晉王爺和定遠侯,再是眾將士,浩浩蕩蕩地進城。
蘇清蕙看着賀承上馬時依舊不自然的右腿,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馬上的人似乎也感受到前上方炙熱的目光,輕輕地看了一眼。
四目相對,空氣被久別的思念點燃。
蘇清蕙覺得爐里的炭火一下子熱了許多。
等着將士都過去了,街道上的人群也三三兩兩地散去,蘇清蕙和定遠侯夫人才開始下樓,準備回王府。
定遠侯夫人自從找到藜澤長公主的骨血后,又看着一個封王,一個登上了后位,整個人都忽然閑適起來,現在晉王和夫君又凱旋而歸,一心只想着和管三先生好好過些閑雲野鶴般的日子。
出了茶樓,天又開始疏疏稀稀地下起了雪,落在毛茸茸的大氅上,都不由得有些瑟縮,白芷裹緊了驪兒的小披風率先抱着孩子上了馬車。
「走,走,走!拿着快走吧,今天都是貴人在裏頭,可不能放你進去衝撞了!」一聲吆喝聲從身後傳來。
蘇清蕙不由皺眉,回頭看了一眼,見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咿咿呀呀地求着茶樓的小二,老婦是一個啞巴,像是無家可歸的,頭上包着的布巾一塊塊結成塊的黑漬。
也難怪小二不給她進去,今天裏頭的客人都是京城王親貴族包了來看將士進城的,那小二也是好心腸,給的兩個白饅頭還冒着熱氣。
蘇清蕙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一手提着裙擺,一手準備搭上頭白芷的手,上馬車,卻忽地背上有什麼東西飛過來,風呼呼的,剎那間見身邊的義母似乎抽出了腰間的軟鞭。
什麼白花花的東西骨碌碌地轉到了她的腳底下。
蘇清蕙低頭一看,是還冒着丁點熱氣的饅頭,許是在地上滾了幾圈,已經不復剛才的雪白,沾了點黑泥。
「哎呦,祖宗哎,你怎麼誰都敢砸!」店小二責罵了一句啞婦人,誠惶誠恐地上前來對蘇清蕙求饒道:「夫人,這是個瘋子,您莫和她一般計較!她時常一犯病,拿到東西就砸人!」
蘇清蕙疑惑地看着那老婦人,只見那塊骯髒的頭巾下,頭髮稀稀拉拉地垂在臉前,倒蓋住了大半張臉。
那雙眼睛滿是陰鷙,倒像蘇清蕙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太像,太像,蘇清蕙猛然一驚,是趙倪笙,淵帝的皇后!
那瘋婆子見蘇清蕙眼神微動,知道是認出了她,神情更是激動,也不知從隨身背着的包裹里掏出什麼東西,又要往蘇清蕙身上砸。
定遠侯夫人手上降紅色的軟鞭「呼啦」一下將那東西抽到地上,一個回鞭,摔過那瘋婦人的臉,鞭子帶起來的風,將瘋婦人面上遮着的頭髮帶了起來,蘇清蕙看到一張垂垂老矣的臉。
瘋婦人不妨挨了這麼霸道的一鞭子,頓時疼的直咧嘴。
一旁收回軟鞭的定遠侯夫人顯然也是認出來了,輕輕一躍跳上馬車,對蘇清蕙伸着手道:「上來吧!」
蘇清蕙回頭看了看痛苦地捂着臉的趙倪笙,又看看眉眼平靜的義母,終是伸了手,藉著義母手上的力道,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