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岳陽縣是個民風質樸的小縣,前些日子卻有一名姓崔的婦女無端被害,死於非命。岳陽極少發生命案,這可算是件大事了,但岳陽縣令辦案消極,崔氏家境清貧,身後只留下一女崔雨澤,崔雨澤多次前往縣衙詢問,始終沒有得到正面回應。
連日來細雨紛紛,這一天崔雨澤領着送葬的隊伍前往郊區,想到此不禁悲從中來。
一身白色孝服遮去了她低着的臉孔,只能約略看出她姣好的身形,一雙如白玉般的手揪着手絹,不斷拭着她滑出眼角的淚水。
「雨澤啊!別哭了,別讓你娘走不開。」身旁跟着一起送葬的人紛紛相勸。
崔雨澤沒有抬頭,悲泣道:「我寧願娘走不開。」
此時,一輛馬車從後方快速駛來,遠遠的便吆喝着要送葬的隊伍讓開。
母親死後嚐盡了人情冷暖的崔雨澤,對這種有錢人深惡痛絕,她沒有理會,送葬隊伍依舊徐行在原本的路線上。
車夫被逼得不得不慢下車速,滿心焦急地喊道:「喂!我這車上載着的可是堂堂刑部侍郎,你們膽敢擋路?」
幾名送葬的人對着車夫喊着,希望他能將馬車駛離郊道,繞過送葬隊伍便可繼續趕路。
車夫狐假虎威,不客氣地道:「侍郎大人可顛不得,要你們讓開就讓開,老百姓敢與官斗嗎?」
崔雨澤憤怒不已,母親慘遭殺害,縣令卻指稱公務繁忙,哪裏能只辦她一人的案子,除非她給官差一些茶水錢,才能讓官差多分心在她娘的案子上。
她得靠左鄰右舍幫忙才能勉強替母親辦喪禮,哪裏湊得出錢孝敬,而這個刑部侍郎既然來到了岳陽,不好好監督地方官員有沒有白拿朝廷俸祿,竟還如此耀武揚威。
本來走在最前頭的崔雨澤往回走,來到了馬車前,這一抬頭,差點把車夫給嚇得摔下馬車。
車夫跟着刑部侍郎許久,見多了世面,美女也看過不少,但像她這麽丑的女子倒是第一次見到。
崔雨澤瞪大雙眼,酒糟鼻因為哭泣而紅腫,兩頰佈滿麻子,張着一張血盆大口怒斥道:「天大地大不知道死者最大嗎?大官有什麽了不起,倒是把那殺人重犯先抓到再說啊!」
送葬隊伍之中的一個婆子聽到崔雨澤竟連大官也敢斥責,連忙上前扯住了她,「雨澤啊,別胡說,我們讓讓吧。」
「為什麽要讓?不幫老百姓申冤,只想欺負百姓,算什麽大官?」
「你這醜女,竟敢辱罵侍郎大人,不怕我讓人把你抓起來送官嗎!」
「縣太爺說他忙得很,連抓殺人犯都沒時間,現在倒有空閑管我這張嘴了?」
「你你你……」車夫氣得說不出話來,以往只要他抬出主子的名號,哪一個不是唯唯諾諾,就這醜丫頭這般膽大。
此時,馬車內有了動靜,裏頭的人緩緩掀開了車簾。
這一看,倒讓崔雨澤收斂許多。
此人臉色蒼白,尋常人第一眼看見她,多少都會露出一點鄙視她容貌的神色,但他神色如常,而且態度十分謙遜。
刑部侍郎景昊說道:「這位姑娘,在下因為病着睡了去,聽到爭吵聲才醒來,姑娘不知何故與我的僕人發生爭執?」
見他溫文有禮,崔雨澤不好再咄咄逼人,語氣和緩許多,「侍郎大人病了?」
聽到這位姑娘竟喊自己「侍郎大人」,景昊投給車夫一記不悅的眼神。
車夫縮着脖子垂着頭,低聲回道:「奴才該死,但實在是被擋住了路,急了。」
景昊也不急着跟車夫計較,看見擋在馬車前的送葬隊伍,大概猜出了一二,「許是見我病了,僕人趕着送醫,這才與姑娘起了爭執,在下對姑娘十分抱歉。」
崔雨澤對景昊恭敬許多,但對車夫仍是不甚客氣地怒斥道:「早說病了我就讓路了,何必這樣大聲吆喝、耀武揚威的?」
「不,不用讓,我們繞道就是,死者為大。」景昊說道。
「景大人,可是……」哪有堂堂侍郎大人給一個老百姓繞道的?
「嗯?還敢多言?」
「奴才不敢。」
景昊頓感一陣天旋地轉,這場病來得太快,他措手不及,着實怪不得車夫焦急。「好了,繞路吧……」他話才說完,便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見狀,崔雨澤不由得一驚,心想着總不會真是讓她給耽誤了送醫吧?她連忙回頭對送葬隊伍中的一人喊道:「王伯,勞煩你替侍郎大人的車夫指路,帶他們去劉大夫的醫館吧。」王伯跟她都是在醫館裏做事。
「好的,你先辦好你娘的事要緊。」王伯快步走來,俐落的跳上馬車。
雖然景昊昏過去了,但車夫可不敢不聽話,駕着馬車駛下郊道,繞過送葬隊伍往城裏趕去。
下了整整一夜的雨,終於在天明時稍歇,天色將明未明,灰濛濛的,屋子裏也因為燈燭燃盡而晦暗不明。
如今夏日未到,春寒料峭,黎明時分的寒意讓坐在床邊凳子上打盹的崔雨澤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她攏了攏身上的衣裳,靠着床柱繼續睡。
她沒發現,床上的人漸漸轉醒。
景昊是被一陣酸酸甜甜的柑橘香氣喚醒的,他轉頭望去,看到床邊地上放着一個火爐,上頭正薰着橘子皮,大概是為受了風寒的他點上,助他好眠的。
他再將目光往一旁移動,就見一名女子邊打盹邊攏着衣裳,她是那名喪家的女兒吧,怎麽會是她來照顧他?
見她似是覺得冷,景昊坐起身子,順手拿起了床邊自己的披風為她蓋上,本不想吵醒她,不料她十分淺眠,一感覺到動靜便緩緩轉醒。
在床邊坐着睡了一夜,筋骨酸痛,她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弓着背,伸直雙臂,做了個拉筋的動作,接着用手背撥了撥垂落在頰邊的髮絲,忽然在手背上看見了什麽,連忙抹向衣裳。
她一連串的動作逗笑了景昊,這姑娘剛睡醒的樣子就跟只貓兒一樣。
崔雨澤見他在笑她,連忙把沾到妝粉的手給藏到身後,尷尬地道:「侍郎大人醒了?身子可舒服多了?」
「這裏是哪裏?」
「醫館,昨日侍郎大人昏過去了,我便讓你的車夫送你到這裏。」
「姑娘是大夫?」
「我只是醫館的洒掃奴,不過偶爾會幫大夫照顧病人。」
「怎好勞煩姑娘照顧。」她昨日還在辦喪事,雖然已褪去喪服,但仍身着白衣,景昊實在覺得過意不去。
她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大小姐,是做慣了粗活的窮苦人家孩子,照顧一名病人不算什麽,但她知道其實他想說的應該是其他事,便道:「我擔心真的是我娘的送葬隊伍耽誤了侍郎大人就醫,所以一把我娘的喪事處理完就立刻趕來,大夫說你只要能安然度過昨夜,不再發燒,身體便無礙了。」
「我雖然還覺得氣虛,但身子已不若昨日發軟盜汗,想必已無大礙。」
「是的,四更天時大夫來看過,說大人無礙了。」
「多虧了姑娘的照顧,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我叫崔雨澤。」
「崔姑娘,等我病癒,定會好好答謝姑娘。」
「若大人真想謝我,我還真有一事想求大人,不過……等大人病癒再說吧。」
崔雨澤扶着景昊躺下,接着為火爐加上一塊炭,再取來橘皮放至火爐上,一回頭就見他又睡著了。
說實在的,大夫允了她喪假,她無須立刻回到醫館幫忙照顧病人,但她想着他語氣謙遜,再加上他身為刑部侍郎,或許真能幫忙查清殺害母親的兇手,她不免多了一些私心。
看在她這麽盡心照顧他的分上,他會幫她這個忙吧?
她一無家世二無背景,不牢牢巴着這根浮木,母親的命案就只能像沉入汪洋大海一般,沒人可以幫她了。
她空有一個「趙」姓,卻無法在緊要關頭幫上忙。
十歲那年因為家鄉遭災,她以難民的身分來到了岳陽,從此稱自己姓崔,母親拗不過她只好依了她。至今八年過去,她真沒白白怨懟「趙」這個姓,沒白白怨恨那個明明知道她們母女搬來了岳陽,卻仍舊不聞不問的「親爹」。
衛國國都,金塘。
當今皇後周氏領着隨侍宮女轉進欽和門,走過殿前月台,拾階而上經過穿花龍紋的漢白玉石欄杆,一座坐落在皇宮中軸線上的重檐宮殿便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