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一日,黎賀承一早起來,一陣眩暈,頓時心裏一咯噔,忙喊:「吳大,趙二!」
兩人正在屋外嘆着席捲錦城的瘟疫,聽得主子傳召,忙靠在門外問:「主子,有何吩咐?」
但卻半晌聽不到動靜,兩人對視一眼,趙二退後一步,吳大一腳踹開了門,只見裏頭晉王爺扶着桌子,渾身顫慄。
前院裏正指揮丫鬟們煮藥草施給災民預防瘟疫的婉華郡主,聽到吳大滿院子裏吼着「大夫,大夫」的時候,眼皮直跳。
扔下手中搧火的扇子,提着裙子便往晉王爺住的院子裏跑,便見晉王爺躺在床上,渾身發抖,口裏嚷着「冷」,頓時便暈厥在門口。
趙二看了眼裙上都是煙灰的婉華郡主,也沒空搭理,看着王爺陷入了昏迷狀態,心裏火燒火燎的!
解藥要是再配不出來,這兩個王爺都得交代在錦城了!不由爆粗口道:「狗日的瘟疫!」
行宮裏的一群大夫細細地察看了晉王爺的舌苔、眼珠,搖着頭嘆息道:「晉王爺也沒有躲過去。」
兩位王爺都染了瘟疫,行宮裏一時人人自危,錦城的大小官員硬着頭皮過來請安也都忍不住身子發抖,為首的陸知府先前收到過定遠侯的密信,知道京城裏一早便給蜀地備了藥材。
早在安郡王倒下的時候,他便已經派了八百里急報去往京城,如今五日過去,安郡王昏迷不醒的時辰一日比一日多,沒想到晉王爺竟也倒下了。
先前傳言的三王爭霸——安郡王、晉王和岐王,現在高卧在京城的岐王只等着嘉佑帝駕崩,繼承大統了!
黎賀承醒來的時候,見屋裏候了許多錦城的官員,讓趙二將自己扶起來,嘆道:「各位,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本王慚愧,不能和各位再一起共事,還望各位大人莫將時間浪費在本王這裏,此次瘟疫如若不能安全度過,等待錦城的,便是滅城之災!」
陸知府心裏一抖,他明白晉王爺的言下之意是——屠城!
下面官員一時譁然,有人呼道:「不可,不可,錦城可是天府之城啊!」
一旁的同僚拉住他,悲涼地道:「要是瘟疫好不了,難道,聖……會看着錦城的百姓傳染給全藜國的民眾?」
黎賀承靠在床頭,看着底下官員唉聲嘆氣,叫叫不迭,心裏也不好受,他雖然是在晉州長大的,可是也曾來過錦城,見識過錦城熙熙攘攘的街道,琳琅滿目的店鋪,如今看着錦城連日來的灰敗景象,當真是物轉星移、人事已非。
陸知府見大家說得越來越不像話,喝斥了一聲,又躬身對床榻上倍顯頹色的晉王道:「微臣請晉王爺安心養疾,陸某人定當和諸位同僚竭盡全力,與錦城百姓一起度過此次難關!」
等一群官員告辭,黎賀承對趙二道:「你和吳大也不要候在我這裏了,我倒下了,許多事還要你們處理。」
吳大剛好端着葯進來,聽聞此言,把葯往桌上一放,粗着嗓子道:「我吳大不是這般忘恩負義,貪生怕死的人,這等關頭,怎能離了主子!」
趙二也皺着一張難得動容的臉,在一旁點頭附和。
黎賀承輕輕笑道:「本王這次定能熬得過去,讓你們不要過來,是為著萬一染上了,事兒誰做呢?」
黎賀承相信蕙蕙和定遠侯那頭是有防備的。
想起遠在京城的蕙蕙,自己獨自來了錦城,京城裏那些雜亂的事都要她自個兒處置,還要給錦城這邊集聚物資和藥材,黎賀承不由深深地吁了口氣。
趙二和吳大見主子已經神遊在外,互相對看了一眼,同時輕輕地點了頭,兩人無聲地退下。
婉華郡主過來的時候,便見晉王一人在廂房內思慮着什麽,素來剛毅的臉上露出一點猶疑的神色,她輕輕抬手叩了門,低語問道:「王爺,我可否進來?」
黎賀承轉過臉,問道:「郡主過來可是有事?」
婉華郡主蓮步輕移,近到床前,雪白的脖頸微微低垂,紅着臉,極艱難地啟口道:「有一事埋在婉華心中已久,一直想和王爺說……」
見黎賀承平靜地看着她,婉華郡主像得了鼓舞一般,緊了緊手中的綉帕,一鼓作氣道:「婉華前往京城是東川王府收到了太後娘娘的信,有意將婉華許配給王爺,只是,後來因緣際會,王爺娶了晉王妃,婉華那一日從茶樓上恰好看到王爺您去迎親,只那一眼,婉華自此情根深種!」
黎賀承看着面前那忸怩的、羞澀的,又一副努力鼓足勇氣模樣的婉華郡主,心裏頭微微有些不耐,打斷道:「郡主,你也知道,本王已經有王妃了,本王對王妃一往情深,是以當初才會排除萬難,執意要以正妃之禮迎娶她。」
婉華郡主心頭一慌,深深吸了口氣,閉着眼吞吐道:「婉華來錦城,也是為著王爺在……」見晉王並不動容,婉華郡主腦袋一懵,豁出去道:「婉華不求這份感情能夠得到王爺的回應,只是現在王爺染了瘟疫,婉華希望親自侍奉左右!」
這最後一句,婉華郡主幾乎是喊出來的。
外頭伺候的丫鬟沒想到能聽到這般驚心動魄的隱秘,東川王府的郡主愛慕有王妃的晉王爺,且還願意侍奉左右,要知道,便是她們這些丫鬟,這些日子也不敢再往安郡王和晉王爺身邊獻殷勤!
兩人正豎著耳朵聽,忽然看到左側的轉角處露出了一截男子的衣袍,像是婉華郡主身邊的侍衛白離,一時連忙恭敬站好。
裏頭,婉華郡主睜着一雙水潤的杏眸,幾近哀求地看着晉王,似乎只要晉王出口再有一個「不」字,她眼裏所有的希冀都要被扼殺。
可是,黎賀承對婉華郡主的目光置若罔聞,側頭看向窗戶道:「不需勞煩郡主,除了本王的王妃,本王不喜歡旁的女子候在榻旁,還請郡主移駕。」
婉華郡主頓時呆若木雞,難以相信地看着晉王爺,良久,屈一屈膝,告辭離去。
門外守着的兩個丫鬟,見婉華郡主出來時眼眸微濕,忙低了頭。
蘇清蕙和席斐斐在餐桌前等了許多時候,仍不見夏太后和安言師傅過來。
席斐斐等得着急,左瞅瞅右瞅瞅,見除了綠意和蓮裳在,並無旁人,便低聲對蘇清蕙道:「蕙蕙,陸格和我說,近來京城裏風聲似有點緊!」
蘇清蕙一頓,自前幾日晚上惡夢後,這幾日都有些心神不寧,好在接到了楊頭領的信,說已經找到了周郎中,已經前往錦城了!正恍神着,猛一聽見席斐斐神神秘秘的聲音,沒好氣地道:「可是哪家失竊了?」
席斐斐往蘇清蕙邊上挨一些,湊在她耳邊道:「宮裏那個鄉下丫頭鸞嬪小產了,傳聞孩子是岐王的,皇後娘娘氣得咳血了!皇後母家趙家和岐王妃母家汪家都跪在了御書房外求情呢!」
蘇清蕙心裏一陣駭然,忙微微擺手,示意她暫且不聊此事,席斐斐一轉頭,便見夏嬤嬤匆匆地過來了。
她對着晉王妃道:「王妃娘娘,錦城不好了,那裏最先開始爆發瘟疫,皇上下令要封城,太後娘娘正要回宮,岐王那邊這幾日頻頻有動作,您這邊可要守好王府!」
蘇清蕙連忙站起來,對夏嬤嬤道:「嬤嬤,您趕緊陪皇祖母去,我這邊您放心。」
夏嬤嬤「哎」了一聲,又腳步匆匆地走了。
蘇清蕙嘴角微抿,堅定地對席斐斐道:「我要去找賀承!這關頭,要提防岐王府那邊趁人之危,給賀承栽贓什麽罪名,斐斐,你還得住在裏頭,佯裝我在的樣子。」她頓了頓,接着道:「安排人晚上睡在我房裏。」
席斐斐有些擔心地道:「你將小白帶着吧,路上真要出了事,小白在,說不定還得靠小白呢!」
蘇清蕙搖頭道:「蜀地鬧着瘟疫,小白去,我更不放心。」
席斐斐無奈,心裏腹誹,你自個兒都敢去,還擔心小白!可是這等關頭,也不想和她爭執。
隔日用過早膳,晉王府先後出了兩輛馬車,一輛去了皇城,一輛前往長澤巷的席府。
席大人和席斐斐將一身男裝的蘇清蕙送到城外的時候,已經是晌午了。
席恆峰這般年紀,沒想過還會經歷這番變動,他將一枚巴掌大小的玉佩交給蘇清蕙,道:「晉王妃的名頭您在外是用不得了,這是我父親傳給我的,乃是他老人家在蜀地一帶雲遊結交下的善緣,遇到不得已的時候,拿出來或許有用!」
蘇清蕙屈膝謝道:「還勞煩席伯伯多多看顧斐斐和王府。」
見席恆峰點頭,也不再多言,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