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次日一早,天還未有一點亮色,婉華郡主便收拾停當,指揮着行宮裏的大廚房開始熬粥,這米雖不是平常富貴人家吃的粳米,卻也是白生生的,並不夾雜一點土塊顆粒。
熬好了便裝入三尺來高的木桶里散着熱,畢竟是夏天,要是直接盛出去,估計吃粥的人都得燙一嘴泡。
而且這麽散一會,不需一個時辰,粥粒就會更飽滿,每桶粥便是插了筷子進去也不會歪斜,婉華郡主也是親自拿着筷子插下去,才明白古時施粥「插筷不倒」的說法。
今日陸知府府里也在煮粥,等晨光微曦,婉華郡主在廚房裏已經熱得滿頭熱汗,隨身攜帶的手絹也濕透了,鬢髮貼在兩鬢,臉上紅撲撲的,顯得格外的有生機和活力。
東川王府隨侍過來的白離,在廚房門口見了,心裏暗暗嘆息,想着世上再沒有比他們郡主更美更良善的女孩子了,可是,為何晉王爺寧願選擇一個守着望門寡的女子呢?
婉華郡主並不知素來冷漠的白離在想些什麽,見他杵在門口,微微喘着氣喊道:「白離,你讓護衛們過來抬粥,一會兒百姓就要來了!」
今兒個在錦城東西南北四個門都設有粥棚,另外,知府府門前、行宮門前,也都另設有粥棚。
黎賀承起身的時候,院裏頭已經晾着十二桶粥了,才不過卯時初,黎賀承便去外頭看粥棚的搭設,這幾日城裏無水無糧,災民餓得怕是見了吃的,什麽也顧不得了,若是不搭設的穩固些,發生哄搶,又是一團亂。
到了卯時末,太陽爬升了一點,被洪水侵襲過的錦城在陽光照射下,到處都泛着瑩瑩的亮光。
婉華郡主留了三桶粥在行宮,指揮着行宮護衛將剩下的粥用馬車運到了其他施粥點。
黎賀承在外還沒有回來,安郡王還在廂房內沒有起身,婉華郡主稍稍猶疑,便隨着粥出現在了行宮的粥棚,身後跟着白離。
蘇清蕙一行從玉山下來的第二日,席府的李嬤嬤過來給席斐斐送些新鮮瓜果,晉王府上下對李嬤嬤也是常見了,自從明珠郡主住過來,李嬤嬤幾乎每隔個一日便要跑一趟。
將瓜果遞給王府的下人,李嬤嬤便去後院看郡主和王妃練舞,見自家小姐踮着腳尖,身段柔軟地旋着,樂得合不攏嘴。
等席斐斐和蘇清蕙歇息的片刻,李嬤嬤上前道:「郡主,老爺讓老奴捎話,說明兒個他沒法去百味樓給你買醬汁豬蹄,有個國子監的學生要來咱們府里拜訪。」
席斐斐正仰着臉讓蓮裳給她擦汗,聽到這話,猛地一把抽走了蓮裳手中的帕子,一雙大眼泛着幾分喜意,問向李嬤嬤,「什麽學生,姓什麽?」
李嬤嬤不想小姐問這個,一時答不上來,笑道:「小姐,要是真想吃,明兒個老奴買來送到王府。」
席斐斐也沒聽李嬤嬤說什麽,自個兒先笑了,陸格說去真去了呢!
半晌見到李嬤嬤還等着她回話,搖手笑道:「嬤嬤,不用了,我明兒個有空回去一趟。」
一旁的蘇清蕙見席斐斐喜形於色的模樣,和夏太后、安言師傅都不由得好笑,昨兒個回來,蘇清蕙沒等得及說,席斐斐自個兒就竹筒倒豆子般嘩啦啦地說完了。
夏太后經了藜澤和黎賀承的事,在姻緣上不願意拘着席斐斐,便是真要拘着,陸格雖是錦城知府的公子,但祖父卻是先帝的太傅,在她看來也是沒什麽可挑的。
次日一早,眾人正在廳里等着席斐斐一起來用膳,好一會兒,才見她穿了一身鏤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衣,頭髮俐落地綰了個朝雲髻,上頭只攢了一支雲鳳紋金簪,其餘一概首飾也無。
安言師傅忍不住道:「斐斐,你今兒個回家,怎穿得這樣?」
席斐斐抿嘴一笑,往安言師傅身前一站,張開雙臂轉了一圈,亮着眼睛問:「師傅,美不美?」
「噗嗤」一聲,旁邊的夏嬤嬤笑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綠意忙上前給她拍胸緩氣。
蘇清蕙嘆道:「斐斐,你若是去打獵,該換身騎裝,你若是赴宴,該打扮得富貴華麗些,你看你這,不倫不類的!」
蘇清蕙又轉身對一旁的菡萏道:「去我房裏,將那個金累絲鑲寶石青玉鏤空雙鸞牡丹挑心拿來,給郡主戴上。」
夏太后在一旁補充道:「還有耳墜,手鐲不戴便算了,不然什麽好東西給了她,一會磕碰了,我們都得心疼死!」
席斐斐略失落地嘆了口氣,往桌子旁一坐,有氣無力地道:「太后,您又逗我呢,您老人家的小金庫不知道藏了多少好東西,還能心疼一兩件首飾。」接着又托着腮嘆道:「我還以為這一身最漂亮了呢,戴那麽些金的銀的,脖子都快斷了!」
蘇清蕙等人都笑笑不語。
席斐斐匆匆扒了一碗小米粥,就帶着蓮裳上了馬車回長澤巷的席府。
一進門,便見院裏頭擺着兩抬箱子。
李嬤嬤候在院裏頭,見小姐今兒個穿得格外明艷動人,一張已經布了許多細紋的臉,笑呵呵的迎過來,「郡主,老爺在待客呢,您要不先回院兒里休息一會?」
席斐斐悄悄地將手放在胸前擺了擺,對李嬤嬤道:「嬤嬤,我去外頭候着,您先忙。」
李嬤嬤被嚇了一跳,頓時覺得嗓子發乾,咽喉作痛,苦着臉對她道:「郡主,若是被發現了,您、您,傳出去多不好啊!」
席斐斐搖搖頭,應道:「沒事,沒事!」說著就帶着蓮裳直接去了會客的書房。
後頭的李嬤嬤跺跺腳,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感覺,以前老太爺和老夫人在的時候,這小主子好歹還收斂一點來着。
席斐斐到了書房外便躡手躡腳的,豎著耳朵聽書房裏頭兩人談話,蓮裳負責把風。
便聽裏頭陸格道:「婉華郡主這次來蜀地,實是沒有料到,晚輩猜測,怕是衝著晉王爺過去的……」
席恆峰聽到東川王府也派了人去,不由皺了眉,忽聽外頭傳來「撲通」一聲,像是什麽倒了,忙起身開了房門,便見蓮裳蹲在地上扶廊下的花盆,見房門開了,一臉驚慌失措,手足無措,而前面有個身影,正提着裙子跑,不由皺了眉道:「蓮裳,你主子又怎麽了?」
身後的陸格微微上前一步,正好看到席斐斐提着裙子,一雙童子騎鹿耳墜前後晃蕩,在夏日清晨的微風裏,那鏤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衣上的牡丹花,像是在晨光里翻飛了出來,大朵大朵的迷了人的眼睛。
他嘴角不由泛起絲絲笑意。
前院裏,李嬤嬤正在安頓着席斐斐乘坐回來的馬車,便見席斐斐又跑了回來,氣喘吁吁地對她說:「別下,別下,趕緊回王府去!」
說著便鑽了進去,車夫忙拉着馬車出府,席斐斐又探出頭對李嬤嬤道:「我一會便回來,讓爹爹留人家用飯!」
席斐斐急慌慌的,卻不想出了長澤巷便和明遠侯府的馬車撞上了。
席斐斐不耐地對車夫道:「和她們說算了,本郡主趕路,不用賠了!」
裏頭胡家老姑奶奶氣個倒仰,陰聲陰氣道:「明珠郡主真是好大的肚量,撞了我胡府的馬車,倒免了我的賠償金!」
席斐斐一愣,這時候才聽出來裏頭坐的是明遠侯府的老姑奶奶,即前席夫人、她席斐斐喊了十多年的母親,不禁愕然,手伸向車簾,準備解釋兩句,想想還是算了,坐在馬車裏頭,淡淡地道:「斐斐衝撞了,改日必當向明遠侯府賠禮,眼下有些瑣事,便先失禮告辭了。」
說著,便讓車夫從邊上側一點過去,和明遠侯府的馬車並排的時候,聽見馬車裏傳來胡氏嘲諷的聲音,「郡主經了嬤嬤的指點,當真比以前有教養多了!」
席斐斐深深地吸了口氣,理了理被捏得有些皺痕的裙子,將壓裙的一隻羊形的玉佩仔細摸了摸,這才緩和了呼吸,淡淡道:「這位夫人越矩了!」
明遠侯府的馬車裏頭傳來東西砸地的聲音。
席斐斐並未在意,蘇清蕙說,這兩日胡府的嫡小姐胡楚蕪和楊國公府世子在議親,要和靜沅公主府一起巴上岐王一脈,她和胡氏不僅做不成母女,不日便要成為敵人!
馬車到了晉王府的時候,剛好遇到準備回宮取些東西的夏嬤嬤,驚訝道:「郡主,你怎地又回來了?」
席斐斐連連揮手,道:「嬤嬤您先忙,我找蕙蕙,蕙蕙!」
剛剛用完膳,夏太后和安言師傅去蒔花弄草了,蘇清蕙在偏廳里正處理着王府的瑣事,見席斐斐莽撞的一個人跑回來,不由十分訝異。
沒等蘇清蕙開口,席斐斐拉着她的胳膊,喘得只得一字一頓地道:「婉、婉華、郡主,在、在錦城、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