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她只要好好的看戲便好。
銅鏡里的人,朱唇輕點,一雙遠山眉,襯得臉如冠玉,眼似水波,窈窕的身形裏頭着了一件深棕底繡花小紗衣,外頭是一件蔥綠底色雲水牡丹妝花緞,耳墜上的貓眼石一晃一晃的。
柳姨娘頗滿意地放下鏡子,對丫鬟道:「去灶上備一份杏仁佛手!」
丫鬟領命下去,不一會兒竟匆匆地一路跑進柳姨娘的廂房,拖着音顫抖地道:「姨娘,阮姨娘在被杖刑!」
柳姨娘心口猛跳,她就知道李妍兒和阮瓔珞定當會有人出手,沒想到阮瓔珞動作竟這般快,逮着丫鬟的胳膊問:「大公子在?」
丫鬟胳膊被掐的疼的直咧嘴,搖頭道:「公子不在是少夫人吩咐動的手!」
柳姨娘神情一滯:「盧氏?」收回了邁出了半步的腳,吩咐丫鬟道:「你一會不準再出去了,去將跨院的門拴好!」
盧氏自身難保,還有精神頭教訓阮瓔珞,而且,作為阮瓔珞姑母的夫人此次竟然沒有出頭!
除了李妍兒得老夫人喜歡,又是第一個跟着張士釗進京的,得了一個單獨的小跨院外,她和阮瓔珞合住一個小跨院,這一晚卻許久不見阮瓔珞回院子。
等到夜裏,忽然便見主院那邊亮了燈,有丫鬟在大聲嚷着:「阮姨娘死了!」
一時夫人、老夫人都被丫鬟簇擁着往主院去,柳姨娘聽着人聲,才帶着丫鬟也過去,她實在想不通,盧氏,竟敢有如此大的膽子杖斃了夫人的娘家侄女!
到了主院,張老夫人一個勁地轉着佛珠,念着「阿彌陀佛」,夫人張劉氏癱在椅上,嚎啕不哭,便喊着「苦命的珞兒啊!」
柳姨娘眼皮直跳。
裏頭次生了孩子的盧氏擁着錦被靠在床上,面色蒼白,眼帶倦色,漠然地看着上頭的兩重婆婆。
半晌,張老夫人一雙銳利的小眼冷森森地盯着盧氏道:「盧氏,你太膽大妄為,仗着為張家添了嫡子,便敢如此罔顧人命!」
張劉氏顫顫巍巍地從椅子上爬起來,就要往盧氏的身上撲,芽兒嚇得睜大了眼,本能地上前護着盧笏,哭道:「夫人,我家少夫人才剛生了孩子呀,還沒好呀!」
張劉氏紅着眼,眸色晦暗,還是一個勁地掙着芽兒要往床上撲去。
盧笏漠然的一張臉上,忽地動了動,露出一排整齊的牙,看着張劉氏,笑的駭然。
從被子裏摸出一把剪綉線的剪刀,鋒刃處亮晶晶的,張劉氏眸中倏然一驚。
看著兒媳,不由後退了一步。
屋子裏一時闃然無聲。
床上的盧笏輕輕地哼了一聲,有些乾涸的嘴,微微張口,冷笑道:「我盧笏還不到被人這般作踐的地步!」
眼睛淡淡地從屋裏眾人臉上溜一圈,「我無論如何,也是京城盧家的女兒,怎地,老夫人,夫人,你們以為,可以在這張家大宅中,悄無聲息地將我弄死?」
見眾人不吱聲,淺笑道:「實不相瞞,這樁婚事,還是晉王妃娘娘允的,我盧笏雖是庶女出身,奈何,嫡母賢惠,萬不會讓盧家的女兒在外頭讓人這般蹂~躪。」
床上的盧笏神色憔悴,一雙眼卻炯炯有神,像黑翟石一般,又黑又亮,火焰四射!
柳姨娘悄悄地退出了屋子,低聲對丫鬟道:「你去打探一下,大公子什麼時候回來?」
這兩重婆婆顯見是要逼死盧氏,她原先以為,盧氏許是犯了什麼忌諱,現在看來,怕是惹了什麼事兒。
張士釗至深夜才回府,主院裏已經清了乾淨,盧笏和衣躺在床上。
聽到響動,盧笏警惕地將手伸到了枕頭下面,摸到了那冰涼的剪刀,心裏才定了些,抬頭看,竟是張士釗過來了。
伸手道:「夫君,扶我起來吧!」
臉上掛着從容的笑意,似乎今天的事,和她無關似的。
張士釗沒有應聲,卻是上前兩步扶起了盧笏,將枕頭掖在她背後。
盧笏輕輕地吐了口氣,緩緩問道:「是為了晉王妃,對不對?」
也不待張士釗回答,又接着道:「我盧笏自以為是個心狠的,又捨得下臉面,進張府之前,我想着只要得了正妻的名頭,我在張家便不會太難過。」
張士釗傾身聽着,也不打斷。
盧笏像喃喃自語般,道:「我身體底子好,養幾個孩子該是沒有問題,只要養了孩子,在張家立穩了腳跟,你張士釗便是心裏眼裏沒我,我也能過的比家裏的嫡姐要好,比京城裏的泰半貴女要好!」
一滴眼淚不期然地落在了大紅的錦被上,便是昨天,張家上到老太爺,下到丫鬟小廝,哪個不將她供着,她命太好,一舉得男!
張士釗眸中帶着審視,淡望着盧笏,「我既肯娶你進門,也是曾經以為,你至少能夠做好一個理家的妻子!」
盧笏神情微怔,淚眼朦朧地看着張士釗,她知道他這話不假,當時他連安寧郡主的婚事都可以推掉,卻答應盧家以正妻之禮娶她進門。
她一直以為,他對她是有一點心的,也就是這麼一點僥倖心理,讓她以為她背靠着張家,便是出了什麼岔子,張家不會丟掉嫡長孫媳。
「盧笏,你太過了!張家不會為你背鍋!」
張士釗清冷的聲音,打斷了盧笏最後一點綺思。
便見張士釗從袖裏取出一張紙,遞給盧笏。
「和離書」三字映入眼帘的時候,盧笏覺得自個腦子裏好像有根弦,崩斷了!
「不!」歇斯底里的聲音從住院裏傳出來。
張士釗成親不過七月多,便和盧家庶女和離,且還是在盧家女產子的第三日!
京城裏一時又傳的沸沸揚揚。
而晉王府裏頭,夏太醫預測,晉王妃肚子太大,怕是等不到足月便要生產,王府裏頭,一時人心惶惶的。
賀承已經幾夜沒敢合眼了,就怕清蕙夜裏頭羊水破了。
穩婆都安排在正院裏頭住着,灶上夜裏也安排人不停地燒着熱水,夏太醫和孫太醫夜裏都和衣而眠。
賀承怕蕙蕙知道了提着心,不準眾人在蕙蕙面前露一句,外頭的事兒,府里眾人更是不敢在蘇清蕙面前露一丁點口風,就怕晉王妃情緒波動。
是以,王府里嚴陣以待的時候,晉王妃每日裏還是該吃吃,該睡睡,等了好幾天,也沒見肚子有什麼動靜。
饒是如此,賀承提着的心越發往嗓子眼上涌,早朝也不去了,想來淵帝也不喜歡看到他兢兢業業的模樣,黎賀承乾脆正大光明地在家陪媳婦。
蘇清蕙這一日晨間醒來,覺得肚子有些餓,輕手輕腳地起了床,怕弄醒了賀承,喚白芷給她洗漱。
吃了滿滿一碗砂鍋煨的雞絲麵,熱的額上冒汗,直覺得肚子好撐,想起來走兩步,忽覺得底下一陣縮疼,又劇烈,又快。
白芷剛端了碗下去,蘇清蕙疼的連喊得聲音都發不出,伸手打翻了桌上的茶壺。
「蕙蕙!蕙蕙!」黎賀承一驚醒,本能地起身喊蕙蕙。
這才發現床上沒人,忙走到外間,便見蕙蕙癱在椅子上,忙將她一把抱起,放到床上!
一邊大喊着:「穩婆,太醫,太醫,要生了,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