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聰明女生》第四章(四十)(2)
虛榮的惡果我已嘗過不止一次。從記事起,周圍的人都說,“這孩子長得真乖。”上學后,又說,“你們女兒真聰明。”每當我拿回考滿分的卷子,爸媽都高興得過節似的,一邊在廚房做好吃的犒勞我一邊爭論到底是誰的遺傳因子起了作用。爸通常會扯出他的古董家史,“肯定是老林家的腦筋沒跑兒,咱家前清時候還出過舉人啊!舉人老爺啊!那高牆大院,前呼後擁,那是文曲星啊……”我媽一到這時候就笑話他,“封建思想忒嚴重,你怎麼不看看孩子她姥爺,十三歲就打一手好算盤,能吃苦能耐勞硬是白手發家啊,明顯這是像了我們家了……”但是我若哪裏出了差錯,便會成為千夫所指。爸媽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姑姑叔叔舅舅姨姨……全家老少一起着急,弟弟妹妹多不愛讀書,我是所有人的希望。“怎麼的呢這是?”爸媽互相指責,“你看看你女兒!”好象我一考不好就連當他們親生女兒的資格都沒了。還記得上初中時我十二歲,正是玩心重的時候,那一次政治考了六十多,一下子跌出前三元。剛好我同班的一個女生是我媽同事的女兒,那次發揮得不錯,那女孩兒把名次表拿給她媽看,她媽又在上班時拿給全教研室的人看。我媽當然首當其衝,被迫聽了一節教育課。回家后我媽直接從熊貓家提出玩得正高興的我,劈頭蓋臉給了一個大耳光。我都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打懵了。熊貓爸媽歲數比我父母大些,對女兒愛若珍寶,當時臉色發白攔住我媽說教育孩子要講究方式。其實她一個當老師的還能不知道這些?上火上的。那天我媽在熊貓家的沙發上大喘氣的時候,我淚眼朦朧地卻硬是憋住眼淚,她打我,雖然沒我爸打得疼,可她當著熊貓打我。人有臉,樹有皮,小樹也有小皮,小孩也有自尊心。我推開熊貓媽媽遞來的毛巾,一推門跑到大街上。一邊哭一邊跑,直到跑不動為止。我只穿着毛衣,外套還在熊貓床上扔着。我漫無目的地走着,秋天的風很冷,我站在賣烤地瓜的大爐子前,終於忍不住伸手去摸那隻臟髒的爐子,它好暖。賣地瓜的小販問我是不是要買,我抱歉地看着他,我兜里只有一個五角的硬幣。他把我轟開了。我把手放在嘴邊呵氣希望能暖一些。這是一個寒冷的夜晚,我穿着毛衣到處遊盪,兜里有一個五角的硬幣。我不能隨便把它花了。這是我最後的財富了。我再也不回家了。不知不覺又走到了理工大的後門,那裏可以看見我家的陽台。春節時爸在陽台上掛了一串紅艷艷的小燈籠,會在寂寞的夜裏,一閃一閃地亮起來。紅的,好紅,好好看。可是現在我再也回不去了。我是媽媽不要的小孩。林曉蓓一定不是他們的女兒,林曉蓓一定是他們從垃圾箱撿回來的。我忍不住又哭了。後來爸媽對我稍微有了點耐心,也可能是整整一晚的尋找把他們嚇住了。還是熊貓帶他們去理工大操場那個長滿蒲公英的角落找到了我。那是我們的老窩,我們的根據地。現在我已經這麼大了,可是難過時仍希望自己是個孩子,可以找個溫暖的懷抱大哭一場。是我虛榮嗎?我和別人攀比?競爭早已深入我的骨髓。走過實驗樓時看到門前貼着大紅的通知:××招聘會何時於何地舉辦,××研究所招聘我校應屆畢業生××人,要求:性別:男……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幸運的話我的明天也將在這麼一張紙上。我會到一個小城市,找一個塵封的辦公室坐上幾十年,做一些圖表。在茫茫人海中被湮沒,這一生會很快平庸地過完。我坐在圖書館門口,一個人。算了,去找老許上自習好了。今天他怎麼沒叫我去吃晚飯啊?平時嫌他煩,今天我這麼倒霉,丫居然不露面,不夠意思。我走到一苑樓下,遠遠聽得一陣嬌笑,正是老許和一個女生。女生背對着我,身材窈窕,玉拳正擊打着老許的胸口。老許笑容憨厚做幸福狀。我靠,能耐了啊,兩天沒見還整出個二房來?這麼快就把我給綠化啦?那女生笑夠了,一扭腰迴轉身來,我抽身不及,索性大搖大擺迎上去。眼熟……靠,這不開學時到我們寢室給我帶禮那個傅萍嗎?我們四目相接,說不盡的明槍暗劍,盡在一瞥中。老許臉漲成豬肝色,很緊張,沒有偷情的經驗和膽量就不要偷嘛。出來混一點專業精神都沒有。鄙視他。不過也說不定我是在成全他們,偷着不如偷不着,就要這樣還沒來得及入港就被撞破才算有回味。我胡思亂想着,站在老許面前竟不知說什麼好。想了一會兒,我很認真地問:“你吃了嗎?”“……”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