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遺忘的久遠星輝
一切的開始——神奇糖果秘方的由來,還要從半年前說起。
“好好活着。”
這是普雷·李聽到那個男人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即使到了這個時候,那個男人也始終沒有露出一絲半點的驚慌、恐懼,而是將兩個冰涼的精靈球塞給他,淡然的面孔上彷彿掠過一絲解脫,旋即死死頂住了房屋的大門,彷彿下命令一般地對他說了這句話。
普雷怔了一下,似乎這句話有着神奇的力量,讓他忘記了屋外的大火、吶喊與哭嚎。他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麼,身體便快過了大腦,靈敏地翻進密道之中,隨手將密道的入口封住。
普雷已經不記得那個時候自己心中的感覺了,他唯一知道的是,那句話也是那個男人對自己說的,第一句可以算是關心的話。
“……?”
下一刻,普雷從夢中驚醒,一時間有點回不過神來。
過了一秒鐘,大腦漸漸將一切信息反饋給他:我所處的位置是從光明鎮到雲影市的森林之中,大約一個小時前,我在林中的一條小河邊開始休息。四周——
“沒有危險。”
說話的是一隻全身土黃色的精靈,看起來有些像飛蟲,頭頂上卻詭異地懸浮着一輪月牙般的白色光圈。
“嗯,麻煩你了,一號。”普雷微微點頭,看着那隻趴伏在樹榦上的精靈再度陷入了沉默——或許尋常的訓練師看到這冷淡的一幕,會以為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好,然而對於一隻絕大部分時間都保持着無意識行動的精靈來說,能夠主動搭理普雷已經是十分信任的程度了。
普雷稍微緩了一緩,站起身來。
他已經有四年沒有做過夢了,莫非是因為最近的生活過於愜意,所以放鬆了警惕不成?
河水隱約倒映出了他的樣子:短短的黑色碎發,深邃如夜的眼眸,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面容,還有那一身極其常見的旅行家裝束。
像這樣打扮的人,如果再年輕十幾歲的話,應該會被看作是剛剛領取了御三家,雄心勃發地踏上征途的聯盟嫡系訓練師吧?
不過以普雷的年齡,再做這身打扮的結果,只可能是被誤認為是一把年紀還碌碌無為的差勁訓練師。
沒錯,普雷在一個月以前,剛滿二十九歲。
“已經四年了啊……今天是我開始旅行的第二天,你……會原諒我擅自做了那種事嗎?”
自言自語地說著,普雷靜靜地凝視着河水,似乎想要從中找到那張熟悉的,有着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深邃眼眸的面孔。
普雷知道自己是孤兒,這個名字是那個男人為他取的。二十五年來,那個男人從來都不允許自己叫他“父親”,而是只說自己是普雷的“監護人”。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普雷前二十五年,在那個小山村裡受夠了異樣的眼神。
因此,普雷在懂事以後就只是稱呼他為“那個男人”,即使兩人面對面地說話,也會直接用“喂”和“你”來指代對方。
不過不同於普雷,村子裏的人們還是很尊敬這個男人的。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大家都習慣叫他李先生,至於他的真名叫什麼,他從來不說,山裡也沒有一個人知道。
雖然那個小山村沒有名字,甚至在聯盟印製的地圖上都找不到,但村裏的生活並不算差。
山裏的土肥,開春的時候把種子撒下去,來年只要天公作美,定會有一個好收成。所以說,在村子裏只要肯花力氣,就絕對餓不死。
當然了,種田是不折不扣的體力活,特別是在那樣與世隔絕的山村裡。沒有先進的機器,也沒有能夠幫忙種地的精靈,人們只有親力親為,用最原始的方式養活自己。
在普雷的印象里,那個男人顯得與整個村子格格不入,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容貌沒有別人那樣粗獷,還因為他的身體非常虛弱,干稍微重一點的活都會喘氣不止。
不用多說,普雷一家是村裡唯一不種地的。
奇怪的是,在這個崇尚勞動的山村裡,那個男人的地位卻比任何人都高。有時候,哪怕是德高望重的老村長也要恭敬地詢問他一些問題。
小時候普雷很疑惑,後來長大了一點,他才漸漸明白,因為那個男人——是一名藥師。
藥師是只存在於天牧地區的一種職業。這片無比廣大的土地之中,生長着各種各樣的奇異植物,其中便包括大量尚未被人們所熟悉的樹果。
這些樹果往往都有着獨特的效用,可以應用到社會的各行各業之中。可以說,在天牧地區所能見到的最大奇觀之一,就是樹果在人類社會中的高度應用。
這個小山村裏的人們也不能免俗,從治病到香料,從裝飾到耕作,幾乎沒有一件事是可以真正離開樹果的。
然而天牧地區的樹果種類繁多,往往不同的樹果,用法也完全不同——樹果中的秘密,已經形成了一套巨大而繁複的知識體系,絕非一般人所能輕易探知的。
而普通的研究員只能從這套體系中窺伺一二,真正能夠領會其中精髓的人,只有藥師!
可惜要成為一名藥師,需要掌握海量的、許多人一輩子也無法涉及的知識。而且了解樹果只是藥師最粗淺的本領,真正合格的藥師,還要能夠利用不同的樹果,或者是其他植物,配製出一副副神奇的藥劑!
正是因此,雖然大部分藥師並不吝惜自己的知識,然而想要找到願意花費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是四十年時間去學習這一切的人,太難了。
可想而知,一名真正有本事的藥師對人們來說有多難得。
打從普雷記事起,家裏的院子裏總是站滿了人,似乎每一個走進房裏的人都是憂心忡忡,而從裏面出來的時候都拿着或大或小的瓶子,並且變得意氣風發,走到時候還會留下帶來的各種東西——蔬菜、米、酒,甚至有時候還會有珍貴的合成肉。
小山村裏的人大多樸實,對錢沒有什麼概念,在他們眼裏這些東西遠比錢金貴,當作是給那個男人的酬勞,而普雷,就是靠這些留下的東西養大的。
那個男人是照顧了普雷二十五年的人,但普雷從來沒見他對普雷笑過。那個男人也從未試圖隱瞞過普雷是孤兒的事實,準確地說,他似乎根本不關心普雷怎麼想,就像是照顧普雷只不過是他的工作而已。
所以在意識到這一點后,普雷更加理所當然地疏遠了他。
在孤獨的童年裏,普雷唯一的樂趣便在於那個男人始終擺放得整整齊齊的一書櫃的書。
說來也奇怪,那個男人的生活習慣很邋遢,餐具往往要到了水槽放不下才洗,衣服也要穿到髒得不能看了才換,幾乎所有的傢具表面都有着一層油膩的污漬,令人作嘔。
然而,唯有那個書架,還有裏面擺得滿滿當當的書是乾淨的。
儘管大部分書的書頁都顯得泛黃,其中還有不少有明顯的破損,但普雷可以看得出來那是由於年代過久,而且被太多人翻閱過的結果,並非是那個男人的習慣所害。
從記事起,普雷就對這個與一切都格格不入的大書櫃充滿了好奇。
後來想想,如果沒有這多餘的好奇心,或許普雷這一生會和那個男人一樣,就在這山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結婚生子,最後終老在山裏,這就是村裡人一代代的日子,普雷和那個男人也不會例外。
如上文所說,那個男人似乎對一切都不甚關心,即使面對本應最親近的普雷,每天的和他說過的話,都能用兩隻手數得出來,所以在確認那個男人並不在意自己翻閱書櫃裏的書之後,普雷幾乎把自己所有的時間都花費在了那個神秘的大書柜上面。
普雷也不得不承認,原本在他的印象里“不求上進,只會靠着一點小本事混日子”的這個男人,居然會有着滿滿一櫃的書,而且這些書中記載着的,不但有無數自己聞所未聞的植物,還有成套的理論、方法——簡直就像是開啟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一樣!
普雷一直都很奇怪,為什麼那個男人會保留着這麼多蘊藏着常人難以想像之知識的書。但那個男人從來不說,他也不敢去問。
就這樣,在與世隔絕的深山中,普雷就靠這些堆積如山的藏書慢慢長大,日子過得貧瘠而充實——那個男人並不介意普雷看他的書,但前提是必須洗乾淨手——直到普雷無意中發現了他的另一個秘密。
一次偶然,普雷趁着那個男人出門的時候,在他的房間裏發現了一道暗門,而暗門之後,則是一條狹長的密道。
好奇心起的普雷壯着膽子走了進去,卻發現密道的盡頭,是一間擺放着更多藏書的密室。而且在密室的中央,還放着一座奇特的石頭雕塑。
那似乎是一隻四足精靈的形象,只不過普雷從未見過那樣的精靈。
而密室裏面的書籍也是普雷之前完全沒有接觸過的,比起那個男人書櫃裏的要更加深奧。自然,在發現了“更好玩”的東西后,已經將書櫃裏的書全部記住的普雷開始在那個男人不在家的時候,偷看密室里的書。
直到很久以後,普雷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在這方面有某些過人的天賦,那個男人的這些似乎是刻意隱瞞起來的藏書,不知不覺中普雷就看完並融會貫通了。
在後來大部分時間裏,那個男人在幫助村人配藥的時候,普雷就坐着一旁看。剛開始普雷能和那個男人得出一樣的結論,但隨着時間的推移,普雷發現自己有時反而會得出不同的結論。
“為什麼他不那麼做?”
“明明還有更好的辦法的……”
是自己弄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