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魚腸與劍影

梅機關機關長辦公室。

影佐機關長的辦公桌前，站着76號副主任李士群。

“柳雲龍快要出院了吧？”影佐問。

李士群回答道：“是。還有三天出院。”

影佐從右手的抽屜中拿出一份檔案，抽出一頁紙。這是一份梅機關本部人員的履歷表。

“1935年到1937年，這兩年柳雲龍自稱去了南洋。你的人，已經去南洋調查了很長時間，到現在還沒有個結果么？”影佐問道。

1935年，國民政府教育部的柳科長人間蒸發。據他自己說，他是當教書匠當煩了，想嘗嘗做有錢人的滋味，於是乎下南洋經了兩年商。

李士群回答道：“機關長，南洋現在已是戰區。調查六年前客居南洋的一個人的底細，實在是有些困難。”

影佐看着履歷表上柳雲龍的照片：“還是要繼續查。另外，弄清他中槍那一天去閘北，到底是去跟情人約會，還是做了別的什麼事。”

四十八歲的影佐禎昭做了二十多年的職業間諜。他從不信任任何人，總是懷疑一切。即便像柳雲龍這樣最鐵杆的漢奸，他也不能完全放心。

76號主任辦公室。

丁默邨正在對行動三處處長鬍胖子面授機宜。

丁默邨在76號名曰主任，實際上權力卻遠低於副主任李士群。76號今年擴編成九個大處——總務處；醫療處；檔案處；通訊處；行動一、二、三、四、五處。九大處之中，他真正掌握的只有一個行動三處。

丁默邨投日，是在李士群之後。他在76號的資歷要低於李士群。只不過因為他在國民黨中資歷較高，而汪先生的南京政府又冠着“國民”二字。為了政治宣傳的需要，梅機關才給了他一個有名無實的76號“主任”外加南京政府社會部部長的空頭名銜。

胡胖子在軍統時就跟着丁默邨。丁默邨投日，他跟着投日。他是丁在76號內最信任的心腹。

丁默邨問胡胖子：“找到那個三十九歲的寡婦了么？”

胡胖子搖搖頭：“我審訊了那條巷子裏的所有住戶——哪有什麼寡婦的影子？要是巷子裏真有柳閻王說的絕色寡婦，我手下的弟兄早就把她抓進咱們76號，開開心了。”

丁默邨瞪了胡胖子一眼：“阿彌陀佛！幸虧巷子裏沒有那個女人！如果這個女人是真實存在的，你的手下又欺負了柳閻王的相好，柳閻王不把你手下的把兒一個一個割下來才怪！”

胡胖子雖然一臉蠢相，卻也是幹了十幾年特務的人。他接話道：“主任，這個女人可能不存在么？您的意思是。。。。。柳閻王撒謊？”

丁默邨扶了扶自己的眼鏡：“三天後，柳閻王會出院。你從行動三處抽調幾個精幹的特工，秘密監控他一段時間。”

胡胖子臉色一變：“我的主任！監控柳閻王？要是被他知道了。。。。”

丁默邨瞥了胡胖子一眼：“被他知道了，我給你做主。再說了，內部的監控是必要的。影佐機關長也不會說什麼。有時候，監控這個詞，跟保護是同義詞。如果柳閻王發現了，我會告訴他，你們是我暗中派去保護他的！”

三天後，陸軍醫院。

北川宮親王屈尊降貴，正親自給柳雲龍收拾着行李。

“義兄，你終於康復了！好久沒跟你去虹口道場的劍道館切磋了。我的手很癢。”北川宮說。

柳雲龍半嘲不諷的說：“我看你不是手癢，而是皮癢。”

北川宮說道：“最近我跟柿沼一刀流大師嶴川康學了幾招。他可是劍道九段。”

柳雲龍躺在病床上，枕着自己的雙手，盯着天花板說道：“唉，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日本劍道，不過是中國劍術的皮毛而已。”

北川宮似乎有些不服氣：“義兄，這話也就是你說。如果換做別的支那人說出這席話，我一定會讓他嘗嘗天皇御賜軍刀的厲害。”

柳雲龍的眼睛依舊盯着天花板，頭也不轉的說：“天皇御賜軍刀雖然鋒利，跟古代中國的十大名劍相比，也只不過是塊堅硬一點兒的笨鐵罷了。”

北川宮來了興趣：“支那的十大名劍？難道十大名劍不是鐵做的么？”

柳雲龍侃侃而談：“軒轅夏禹劍是聖道之劍；湛盧是仁道之劍；赤霄，帝道之劍；太阿，威道之劍；七星，高潔之劍；幹將莫邪，摯情之劍；純鈞，尊貴無雙之劍；承影，精緻優雅之劍；魚腸，勇絕之劍。。。。。十大名劍哪能是世間的俗物笨鐵？”

在說到“魚腸，勇絕之劍”六個字的時候，柳雲龍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笑容。

魚腸，在幾千年前是一柄劍的名字。為專諸刺王僚時，置於魚腹之中而得名。

魚腸，在幾千年後是一個代號。擁有代號的那個人，是軍統派入日本駐滬最高特務機構梅機關的王牌特工。

戴笠希望那個人能夠像魚腸劍一樣“勇絕天下”，故而給那人起了魚腸這個代號。

《淮南子》記載，專諸在公子光面前舞魚腸“不見劍身，但見劍影”。

劍影，是黃土高坡的某座小城裏的某個人給“魚腸”的另一個代號。

柳雲龍突然對北川宮說：“我入院大半個月，梅機關那邊沒什麼事吧？”

柳雲龍在梅機關本部里的職務是幹事長，而幹事長，梅機關共有三十多位。

梅機關本部的一號人物是影佐機關長。北川宮親王身份尊貴，所以能在資歷尚淺的情況下擔任副機關長。副機關長之下，就是三十多位幹事長了。

犬養健、清水董三、須賀彥次郎、西義顯、渡邊太郎。。。。這些幹事長，軍銜中佐。每人手下有五十名幹事。

幹事，軍銜從少尉到大尉不一。都是資深的日本特工。

柳雲龍是個特例，他是中國人，哪會有資深的日本特工願意呆在一個“支那人”手下？柳雲龍這個幹事長下面竟沒有一個幹事。

柳雲龍卻不是光桿司令。

三十多名幹事長，都直接聽命於影佐機關長。對北川宮親王的命令，他們一向是陽奉陰違。

北川宮親王指揮不動幹事長們，卻有權調用日本駐滬憲兵司令部第二憲兵大隊的憲兵——人數有五百之眾。

北川宮有權指揮日本憲兵，他和柳雲龍又穿得一條褲子。自然就等於柳雲龍手下有五百日本憲兵。

丁默邨、李士群為何恨柳雲龍恨得牙根痒痒？正是因為柳雲龍屢屢動用憲兵搶了他們76號的風頭。

至於76號，雖然名義上已被日本人送給了汪政府，跟梅機關再無從屬關係。可就算汪本人，也指揮不動76號的人。76號還是以梅機關馬首是瞻。

北川宮回答柳雲龍：“沒什麼大事。哦，對了，渡邊太郎那傢伙抓了一個支那老頭。那老頭好像跟你的父親是故交。影佐機關長準備交給你去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