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X先生買松露(2)
X先生也一定同意!***離開倫敦快兩年了,再回來感覺很奇怪,一切都恍若隔世,顯得十分陌生。我也很驚奇,自己居然改變了這麼多。也許是因為這裏是倫敦,掛在每個人嘴上的永遠是錢、房產價格、股市或者大大小小的公司瑣事。曾經被人抱怨個不停的天氣現在沒人提起,雖然它還是那麼糟糕,這一點倒是一點都沒變。日子就在滿天飄着的灰濛濛的細雨中度過,街上的行人弓着背躲着下不完的雨。交通幾乎停滯,但是大部分司機似乎都感覺不到――他們忙着打電話,忙着討論金錢、財產。想念着普羅旺斯的明亮、空曠,還有晴朗開闊的天空,這時,我深深地明白自己再也不會回到城市居住。去機場的路上,司機問我要去哪裏,我告訴他,他點點頭,表示知道這個地方。“我去過那裏,弗雷吉斯(Fréjus),跟車隊去的,貴得要命。”他收了我25英鎊的車費,祝我旅途愉快,並且警告我說弗雷吉斯的飲用水讓他大大地受了罪,在廁所里待了整整三天,不過他的妻子倒是過得挺開心。我飛離冬天,重返春天,切身體會了降落在馬賽的馬里尼安(Marignane)機場的簡便。這一點讓我永遠搞不明白。馬賽以毒品交易中心而聞名,整個歐洲有一半的毒品在這裏交易,可是在這裏,任何旅客的手提箱裏如果裝着大麻、可卡因、海洛英、英國切達乾酪或者任何違禁品,無需通過海關就可以直接走出機場。和天氣一樣,這裏跟希思羅機場簡直就是天壤之別。***X先生聽說他的兩公斤松露大受歡迎,感到十分高興。“你朋友喜歡吃松露?”“是啊,不過他的朋友中有一些不太喜歡那種味道。”我幾乎可以聽到他在電話那頭聳肩膀的聲音。“松露的味道是有點怪,不是每個人都會喜歡,喜歡的人算他有口福。”他大笑,然後聲音變得有些神秘兮兮。“我有東西要給你看,一卷我拍的錄像帶。你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一邊喝酒一邊看。”好不容易摸到他家,那隻阿爾薩斯犬撲上來歡迎我,彷彿我是一根久違的肉骨頭。X先生衝著它發出噓聲,就像獵人們在樹林裏常乾的那樣,命令它從我身上下來。“它只是跟你玩玩。”他說,這句話我也聽到過。我跟着他走進陰涼的廚房,滿屋子都是松露的味道,他把葡萄酒倒進了兩個大玻璃杯。“叫我亞倫好了。”說“亞倫”的時候,他用標準的普羅旺斯鼻音發出了“亞郎”這個音。我們走進起居室,四周的百葉窗都放了下來遮太陽,他蹲在電視機前把錄像帶放進放影機里。“瞧,不是楚浮那種大師級的片子,只是我的一個朋友拍的,他有台攝像機。現在我還打算再拍一部,要更有專業水準一點的。”亞倫說。《戀戀山城》(JeandeFlorette)的主題曲響起,然後一個身影出現在屏幕上,是亞倫的背影,正和兩隻狗一起向一座山上走去,遠處是馮杜山和它白色的山頂。屏幕上打出了標題,RabassesdeMaColline,Alain解釋說rabasses就是普羅旺斯語中的松露。雖然攝像師的手有些輕微抖動,而且剪輯得也不夠流暢,但片子還是非常精彩。狗兒先是仔細地聞,然後用前爪使勁刨,直到亞倫用手肘把它們推到一邊,把手小心翼翼地伸到被刨鬆了的土壤下面去。找到松露的話,就賞塊餅乾或是香腸給狗兒吃。這個時候,攝像機就晃動着拉近鏡頭,來個特寫,沾滿泥土的手上托着一團沾滿泥土的東西。沒有旁白,只有亞倫對着鏡頭說話。“它表現不錯,小的那隻。”然後屏幕上就出現一隻體型嬌小、外表平常的狗,在那裏仔細研究生長松露的橡樹根部。“但是它已經老了。”狗兒開始挖,亞倫出現在鏡頭裏,特寫,一隻沾滿泥土的狗鼻子,亞倫的手把狗推開,他的手指在泥土中摸索,挑出石頭,慢慢地挖,最後挖出一個六英寸深的洞。影片忽然斷了,鏡頭上跳出一隻雪貂警覺的臉,亞倫站起來,按下快進鈕。“這是用來抓兔子的,這裏還有一些好東西,只是現在已經不太看得到,很快就會變成歷史了。”他放慢帶子,鏡頭裏,用來獵兔的雪貂被不情願地塞進了一個帆布背包。片子忽然又斷了。這次出來的是一大片橡樹。一輛雪鐵龍2CV貨車搖搖晃晃地開進了鏡頭,停下來,一位很老的先生走了出來,頭戴布帽,身上穿着一件走形的藍夾克。他對着鏡頭笑了一下,然後慢慢走到車後面,打開車門,拿出一塊粗糙的木板。他看着鏡頭,又笑了一下,身子探進貨車后廂,站直了,手裏握着一段繩子,再笑,然後開始拉。貨車晃動起來,一點一點地,一隻豬慢慢露出了它粉紅色髒兮兮的頭。老先生更用力地拉了一下,這隻龐然大物顫悠悠地走下木板,搖搖耳朵,眨眨眼睛。我有點期望它能像主人一樣,在鏡頭前亮個相,但它只是站在太陽底下,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對自己是演員的這一身份無動於衷。亞倫說,“去年,這隻豬找到了將近300公斤的松露,好大一袋哦!”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眼前的這隻動物,去年一年賺得比倫敦大多數高級主管都要多,而且它還用不着流動電話。老先生和他的豬一起進了橡樹林,看上去似乎只是漫無目的地走走,冬天的陽光灑在兩個圓滾滾的身子上。熒幕變暗,攝像機往下搖,一雙靴子和一堆土的特寫,一隻泥濘的豬鼻子,大約有排水管那麼大,插入鏡頭,豬開始工作,鼻子有節奏地來回晃動,耳朵時不時地遮住眼睛,活像一部專心致志的推土機。豬的頭忽然猛烈地晃動起來,鏡頭向後搖,老先生正在拉繩子,豬很不甘心地從一堆看上去很誘人的東西上被拉開了。“對豬來說,松露的味道就象異性身上的味道,所以,有時候很難把它們拖走。”老先生顯然運氣不佳,拉不動繩子,他彎下腰去,用肩膀頂着豬的側腰,兩個在那較了好一會兒勁,直到豬最後勉強讓開。老先生把手伸進口袋,掏出塊東西塞進豬嘴裏。他不會在拿松露喂它吧?一口可就是五十法郎呀!“那是橡子。現在看仔細了。”亞倫說。跪在地上的身影站起來,轉向攝像機,一隻手伸出來,上面托着一塊比高爾夫球略大的松露,背景是老先生微笑的臉,陽光下,金色的鑲牙閃閃發亮。松露被放進一隻沾着污跡的帆布口袋,老先生和豬移向下一棵樹。片子的結尾是老先生伸出雙手,捧着高高一堆沾滿泥土的松露,一個收穫頗豐的早晨。我期望着看到豬被牽入貨車的情景,我想那大概需要些小技巧和很多的橡子,但是片尾出現的卻是馮杜山的全景和《戀戀山城》的音樂。“你瞧見用普通豬的麻煩了吧!”亞倫說,是的,我的確見識到了。“我希望我的豬也有那麼靈敏的鼻子,卻沒有那樣的……”他伸開手臂示意豬那笨重的體型。“來看看她,她有個英文名字叫佩吉。”佩吉住在亞倫那兩隻狗隔壁的欄圈裏,只比胖些的威爾斯矮腳狗稍大一點,黑色,肚子圓鼓鼓的,一副害羞的樣子。我們靠在欄杆上看她,她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轉過身去,在角落裏縮成一團。亞倫說她很友善,他準備馬上就開始訓練她,松露季節已經過去了,他現在有的是時間。我問他怎麼個訓練法。“用耐心。我已經把阿爾薩斯犬訓練成了松露獵狗,雖然這不是它的本能。我想豬也可以如法炮製。”我說我很希望能看看這種訓練,亞倫邀請我冬天的時候抽一天出來,和他一起去找松露。他和那些據說掌控了沃克呂茲地區松露業的農民完全不一樣,那些人疑心病重,鬼鬼祟祟的,亞倫則非常熱情,而且願意和人分享他的熱情。臨走前,他給了我一張海報,上面預告了松露史上一件大事。馮杜山腳下的貝多村(Bedoin),將嘗試創造世界上最大的松露煎蛋,將會被載進健力士世界紀錄。統計數字挺嚇人的——70,000個蛋,100公斤松露,100升油,11公斤鹽和6公斤胡椒粉。到時候,將由一群普羅旺斯的大力士們攪拌在一起,倒進一個直徑有10米的平底煎鍋。活動收入將捐給慈善機構。亞倫說,那將是值得記住的一天。現在,大家正在討論購買一組全新的水泥攪拌機,這些機器將在沃克呂茲省最出名的廚師監督下,把所有的材料攪拌到合適的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