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太太晃着陸寄眉的小胳膊,似笑非笑地道:「你們兩家結親家,我這把老骨頭不陪你們折騰,就等着吃寄眉的喜糖了。」說著,輕輕咬了下外孫女嫩乎乎的小指頭,「是不是呀,寄眉?」
陸寄眉輕聲哎呀了下,「是眉兒的指頭,不是喜糖。」
老太太逗得直樂,抱着陸寄眉去外面散步了,留下蕭素秋跟周氏較量。
蕭素秋先道:「嫂子,其實這也沒什麽好商量的,凡事按規矩來,我這就寫信讓寄眉她爹過來,你和大哥該張羅的就趕緊張羅吧,請幾桌,在哪個院、哪個屋擺酒,我聽你們的。」
這是吃定他們了,周氏陰陽怪氣地道:「行,我不是怕小姑子不滿意,挑我這個嫂子的理嗎,才來找你商量,我本來也尋思想讓娘幫咱們看看,可娘明顯不想理會這茬,你說聽我們的,那我們可就去辦了。」
蕭素秋道:「雖然是一家人,但有些地方也得過得去,太寒酸了可不成。」
周氏終於忍不住冷笑道:「哪能呀,這心呀,你就妥妥放回肚子裏吧,蕭家在粟城的臉面,我們可不敢丟。」
蕭素秋冷聲道:「那就找個好日子儘早把事情定下來吧,等定親禮過後,我還得帶着寄眉四處求醫問葯呢。」
之前陸寄眉的花費就全是蕭家出的,等定親後陸寄眉名義上是蕭家的兒媳婦了,花銷自然更得蕭家全部包攬了,陸成棟是個窮教諭,那點芝麻粒的俸祿還不夠他養活家裏的幾口僕人,鄉下有些田產,但遠稱不上富足,這回可好了,他們把蕭家當作錢口袋,銀子得流水般的花了。
周氏一仰脖,「成,給寄眉治病的銀子,之前的我們掏了,之後的我們更得管了,誰讓硯澤那死孩子闖了禍,老爺子讓他照顧你們家寄眉一輩子呢。」
這件事若不是老爺子出面,她和丈夫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兒子娶個瞎婆子在屋裏擺着。
姑嫂兩人談妥後分頭走了,周氏晚上抱著兒子又哭了一場,第二天裝作若無其事地着手張羅定親的事。
陸成棟到了粟城岳父家,聽聞妻子把女兒的婚事定了,不禁大吃一驚,他對妻子素秋言聽計從,但才治了一年就咬定女兒的眼睛不會好了,匆匆定下兒女親家,未免太魯莽了。
待到晚上蕭素秋拉着他的袖子,哭着告訴他京城大夫給出的診治結果,陸寄眉的眼睛確實不會好了。
陸成棟只好接受這個事實,讓女兒嫁回妻子娘家是最好的選擇,他家人丁稀薄,他和妻子百年之後,女兒是個盲的,若是夫家嫌棄了休妻,連活都活不下去了,蕭家不管怎麽說,終究是自家親戚,打折骨頭連着筋,再者那闖禍的蕭硯澤就該照顧他的女兒一輩子,彌補過錯。
定親當日,前院搭了個戲台,請了戲班子來唱戲,戲台烏壓壓地擠了一堆人,嗑着瓜子湊熱鬧,談笑的談笑,聽戲的聽戲,很是熱鬧。
這時人群里有幾個小童鑽來鑽去地打鬧,急得後面那婆子連聲叫:「哎喲,我的小祖宗,您可慢着點。」
這是蕭硯澤的定親筵,卻跟他沒什麽關係,無礙乎一群人吃吃喝喝,至於他呢,撈到的最大好處就是放了一天假,不用讀書了,於是院子裏處處留下了他調皮搗蛋的身影,終於撞翻了一個丫鬟手裏的菜碟,驚動了娘親周氏,周氏招待女客的百忙之中,倒出空來擰了他一頓,勒令奶媽領回後院看管起來。
蕭硯澤垂頭喪氣地跟着奶媽往後院走,路過一間屋子的時候聽到裏面有咯咯的笑聲,他正鬱悶着呢,居然有人在這個時候發笑,他好奇地推開屋門。
屋裏的炕上坐着兩個小不點,其中一個穿着紅襖,胖乎乎的背影聽到聲響回頭望他,卻對身邊的粗黑丫頭道:「金翠,誰來了?」
這時炕里的另一個男孩朝他張望了一眼,「哦,是硯澤來了。」
穿紅襖的小女孩是他所謂的媳婦陸寄眉,另一個小男孩則是他九叔蕭賦清,他是杜姨娘給老爺子生的老來子,只長蕭硯澤四歲,卻差了一個輩分,不過這在大家族也很常見,外面還有幾支族人要朝蕭硯澤叫爺爺。
「你們怎麽在這兒?」蕭硯澤平常跟九叔一起讀書,下了學堂,九叔繼續溫書,蕭硯澤則去玩,兩人不碰面的。
陸寄眉聽到蕭硯澤的聲音,開心地笑道:「舅舅給我講故事聽呢。」
蕭賦清招呼蕭硯澤坐過來,「你想不想聽?」
「我又不是老婆子,聽這些閑碎的東西做什麽。」嘴上這麽說,但還是爬上炕,狠狠地撞了陸寄眉一下,「一邊去。」
蕭賦清看不過去了,「你怎麽這樣,她又沒招惹你。」
蕭硯澤彆扭地哼道:「我不想娶她,她嫁給我就是招惹我。」
跟着蕭硯澤的奶媽趕緊朝他使眼色,「這話可不能隨便說。」
蕭硯澤才不聽,又惡狠狠地推了下陸寄眉,「禍害精。」
陸寄眉胖乎乎的身子撲到炕里去了,金翠見了,忙爬上炕扶着她,不滿地看着未來的姑爺,敢怒不敢言。
蕭賦清跳下炕就要走,「你再這樣,我可去告狀了。」
這時金翠這丫鬟對陸寄眉道:「姑娘,咱們去別的屋子待吧。」離這兇巴巴的小混帳遠一點。
蕭賦清也道:「對,讓他自己在這兒,咱們走。」
如果讓陸寄眉走了他多丟臉,蕭硯澤攔住陸寄眉,「我不讓你走,你聽誰的?」並威脅道:「你敢走,看我以後怎麽收拾你。」
蕭賦清吃驚地道:「才多大,你就威脅她。」
陸寄眉伸出小手輕輕推着金翠,怯生生地回道:「我聽表哥的,我留下……」
蕭硯澤的奶媽高興地對蕭賦清道:「九爺,您看,人家姑娘願意留下呢。」
蕭賦清討了個沒趣,「嘁,不管你們了,隨你們便吧。」負氣走了。
蕭硯澤朝九叔的背影做了個鬼臉,然後得意洋洋地瞅陸寄眉,見她獃獃地坐在那兒,全無神采,又想起娘親說的陸寄眉不裹腳了,他以後要娶一個大腳婆,雖然他不知道什麽大腳、小腳究竟有什麽用途,但大腳肯定是不好的,不禁朝陸寄眉哼道:「你怎麽不裹腳?」
金翠替姑娘回答道:「眼睛看不到,再裹了腳就更走不了路了。」
蕭硯澤又想起娘親的話來,娘親說陸寄眉覺得有人娶她,沒了後顧之憂,才不願意受裹腳的苦了,說白了就是欺負他窩囊,他便朝陸寄眉凶道:「哼,不裹就不裹,反正我討厭你,娘說了,我以後可以找好多裹腳的小妾。」
奶娘覺得這種話還是別說得好,萬一陸寄眉回去跟爹娘講,傷了和氣,便朝少爺擠眼睛。
蕭硯澤說了這麽多,那陸寄眉卻跟木頭一樣坐着不動,也不吭氣,他頓覺掃興,「你可真呆,真沒趣。」跳下炕,蹦蹦噠噠地跑了,那奶娘擔心地看了眼兩個小丫頭,但也跟着少爺出去了。
金翠反感地瞪向門口,「他可真討人嫌。」
陸寄眉眨眨眼,委屈地道:「他嫌棄我是瞎子,嫌我不裹腳……」
「還不是他害的。」金翠哄着她道:「姑娘,這都是他欠您的,偏不裹腳,氣死他。」
這時蕭素秋來找女兒,見她倆在空無一人的屋子坐着,一把將女兒抱起,「你怎麽到這來了?」
金翠道:「九爺帶我們來的。」
是九弟,蕭素秋道:「那他人呢?」
「被姑爺氣走了。」金翠如實回答。
陸寄眉雙眼迷濛地看着娘親,好奇地問道:「娘,什麽是小妾呀?」她爹沒有妾侍,也沒什麽相好的丫鬟,她壓根不知道什麽是小妾或姨娘。
「啊?」蕭素秋皺眉,「你怎麽問這個,誰跟你說這個的?」九弟賦清是個好孩子,不會說這樣的話,想必是蕭硯澤那小混蛋。
果然就聽陸寄眉道:「是表哥說的,說以後要找很多小妾。」
蕭素秋恨不得把蕭硯澤拽過來捶打幾下,柔聲安慰女兒,「你別聽他胡說,他這輩子都得照顧你,別想逍遙自在。」
陸寄眉還是不太懂,抓了抓臉蛋,心想或許長大了就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