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氏伸手在陸寄眉眼前晃了晃,發現孩子的眼珠根本不轉,她心裏咯噔一下,這孩子瞎了,蕭硯澤闖禍了,她六神無主地退到一旁,趁蕭素秋一心撲在女兒身上,趕緊提着裙擺,邁着小碎步扭着腰,出門派人去找兒子。
蕭硯澤一聽表妹失明了,這才有點怕了,「我、我就是嚇嚇她而已。」
周氏擰了兒子一下,氣得道:「闖禍了吧,她若是瞎了,咱們家不知要賠多少銀子,賠錢還是次要的,等你爹回來知道這事,非剝了你的皮。」見兒子也一臉的恐慌,她深吸一口氣,教訓道:「你現在跟我去見姑姑,先好好賠個不是,等你爹回來再商量賠錢的事。」
「賠錢,賠多少?」蕭硯澤道:「她們娘倆吃穿用,全是咱們蕭家的。」
「賠多少?」周氏點著兒子腦門道:「看大夫的錢,喝湯藥的錢,這眼睛要是好不了,下半輩子的吃用錢,咱們家都得包了,趁你祖宗還不知道,咱們把事情壓下來。」說完扯著兒子出門去給蕭素秋賠不是。
蕭素秋只是一味流淚,不責怪也不原諒,等周氏好話說了一籮筐,才道:「等大哥回來說話,大哥要是說不明白,咱們就找老爺子理論。」
蕭家老爺子脾氣暴烈,且一向偏袒小女兒蕭素秋,這事要是讓他知道了,周氏自己的責任一點跑不了,還得額外被老爺子訓斥責罵,老爺子沒嫡子,雖然庶出的兒子們也各個成才,但老爺子總覺得少了點什麽,對這些個兒子向來沒好臉色,蕭賦林雖是長子,現在管着外面的生意,但在老爺子面前從來不敢大口喘氣。
周氏為了丈夫好,自然不願意,「小姑子,咱們有話好說,硯澤闖了禍,我們認,粟城沒好大夫,咱們就去京城請,再不行,派人帶着寄眉去京城看,什麽時候治好,什麽時候回來,吃喝用住我們全包。」
見周氏態度不錯,蕭素秋也說不出什麽來,「我也希望寄眉能治好,我已經派人去通知她爹了,看他怎麽說。」
這時周氏瞪了眼兒子,「還不去給你表妹認個錯。」
蕭硯澤忸怩了半天,才不情願地嘀咕道:「我這就去。」撩帘子進了裏屋,見表妹躺在炕上,身邊還坐了個黑黢黢的粗丫頭,不禁一咧嘴,「陸寄眉……」
「表哥?」陸寄眉茫然地睜開眼睛,可她什麽也看不到。
蕭硯澤垂着臉走過去,悶聲道:「是我不好,不該嚇你。」
這會燒已經退了,陸寄眉嘟着嘴巴不出聲,好一會才道:「我不怪你……我一直想有個大哥哥的,要是你不欺負我……就更好了。」
蕭硯澤伸手在她眼前晃,發現她似乎真的看不到,「我是不該嚇唬你,可誰讓你往炕桌上撞了,誰讓你發燒了,眼睛瞎了也是你自個弄的。」
金翠在一旁聽不下去了,對他怒目而視,「少爺。」
「我看不到了?」陸寄眉吸了吸鼻水,胡亂地摸着,「金翠、金翠,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娘說我睡一覺就會看見了……」
金翠怕姑娘掉到地上,抱着她往炕里攬,「姑娘,您別聽他胡說,您的眼睛能治好。」
這陸寄眉一哭,惹得周氏跟蕭素秋急匆匆挑帘子進來,見又是蕭硯澤闖的禍,蕭素秋急了,哭道:「哪有這樣欺負人的,一而再、再而三,有完沒完了。」說完抱住女兒不住地抽噎,「都是娘不好,帶你到這裏來。」
周氏凶道:「硯澤,別添亂了,滾回你屋去。」
蕭硯澤癟了癟嘴,朝陸寄眉哼了聲,走了。
周氏費盡口舌將蕭素秋娘倆安撫好,等着丈夫回來,蕭賦林去吃知府公子的喜酒,一回來就聽家裏出了這檔子事,連夜要取家法抽蕭硯澤。
周氏勸道:「事到如今打他又有什麽用,咱們城裏的大小大夫都看過了,弄不清楚這眼睛是怎麽壞的,是磕壞了還是燒壞的,趕緊派人拿銀子讓她們娘倆去京城看眼睛吧。」
幸好蕭家在京城也有生意,蕭素秋娘倆有人接應,但看病的銀兩花費還是如流水一般,她們在京城住了大半年,之前帶去的二百兩銀子花沒了,又派人回蕭家要。
蕭家理虧哪敢不掏,趕緊送了一百兩過去,但前後花了三百兩有餘,陸寄眉的眼睛還是瞎的,一點起色沒有。
隔年三月,蕭素秋帶着女兒回到了粟城蕭家,丈夫陸成棟忙着縣學事務,只在過年的時候來京城陪過她們幾天,剩下求醫問葯的事全是由蕭家的人四處託人打點的。
幾番折騰下來,周氏也有怨言了,「真當蕭家的錢是大風刮來的,花得太快了。」這次聽說蕭素秋竟然又回來了,便不願意見人,蕭素秋派人請了幾次,周氏才姍姍來遲。
陸寄眉的眼眸像兩潭死水毫無生氣,她這會像偶人似的坐在炕上,小手無措地放在膝蓋上,顯得很規矩也很拘束。
周氏一眼就看到陸寄眉的腳沒再裹了,驚訝道:「孩子的腳怎麽了?」
「沒時間管這個了。」蕭素秋眼底儘是疲色,「她眼睛看不到,再裹腳連路都沒法走。」
周氏愣了下,道:「可不能這麽說,裹腳是女人一輩子事,一雙大腳可怎麽嫁人啊。」
「哼,怎麽嫁人?」蕭素秋道:「她眼睛看不到,誰肯娶個瞎子?纏了腳也白搭。」
周氏皺眉道:「小姑子火氣也太大了,我知道這次去京城眼睛沒看好,我們又沒說以後不給看了,今年不行,明年接着找大夫。」
「找大夫也行,但有件事得跟你們說清楚。」蕭素秋高聲道:「孫家聽說寄眉眼睛不好了,不搭理我們了,孩子的生辰八字都送回來了,你說說我們寄眉以後怎麽辦?」
周氏嗅出危險的味道,「寄眉模樣好,不愁嫁的吧。」
「不愁嫁?她眼睛看不到如何做女紅,如何替丈夫料理家事?靠模樣嫁人,你當我們寄眉是什麽。」
周氏捏緊帕子,「小姑子有話直說吧。」
「我們寄眉嫁不出去,可要怪她表哥,這責他是不是得承擔了?」
周氏冷笑,「想讓硯澤娶寄眉?」
兒女的終身大事絕不可輕率,周氏願意掏錢使銀子給陸寄眉治病,甚至可以接濟陸家一輩子,但不代表她願意把這個瞎眼的累贅弄到家裏做兒媳婦,周氏的冷笑表明了她的態度。
蕭素秋先是心寒,繼而是氣憤,「蕭硯澤弄瞎了我們寄眉的眼睛,這事不找他找誰?」
之前派媒婆登門的孫家聽說陸寄眉眼睛看不到了就再沒消息了,不消說別人家肯定也不願意娶個瞎眼的媳婦。
周氏道:「寄眉睡覺的時候受到驚嚇是硯澤搗的鬼,但頭是她自己磕到的,燒是她自己發的,關硯澤什麽事,又不是硯澤按住她腦袋往炕桌上碰的,早先我們看在親戚的分上出了不少銀子,也沒打算再往回要,全當做好事了,沒想到小姑子你得寸進尺了,不僅要我們照顧一時,還得照顧你們一輩子。」
未來蕭家的少東家怎麽能娶個瞎眼睛的媳婦,這裏裡外外的必須得有個賢內助照應着,不是蕭家養不起這口人,而是這廢物少奶奶拖蕭硯澤的後腿。
蕭素秋蹭地站起來,氣得身子發抖,「嫂子,你怎麽能這樣說話,上下嘴唇一碰就把你們家硯澤摘得沒責任了,沒他搗蛋,我們寄眉能亂爬撞到腦袋,能嚇得發熱嗎?是誰引起這一切的,現在我們寄眉眼睛看不到了,他呢,有你們護着,繼續四處闖禍,寄眉的苦你們想過嗎?她才六歲,這輩子就要這樣過了。」
周氏也拔高嗓子道:「對啊,她才六歲,離嫁人還有十個年頭呢,你急什麽?今年京城治不好是京城沒好大夫,你們全國都走遍了?沒有吧,餘下的時日,我們蕭家出錢讓你們遍訪名醫還不行嗎?」頭一仰,撂下狠話,「讓硯澤娶她,萬萬不行。」
聽兩個大人吵起來了,陸寄眉無助地看向她們,「娘,你們別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