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閑日月

空閑日月

幾乎在一夜之間,盧貝隆山區的人口銳減。包括許多漂亮的古老房屋在內的“第二故鄉”紛紛重新閉緊門窗,套上重鎖。至少在聖誕節以前,這些房子都將不再會有人居住。連我都能輕易識別出這些房屋的所在,也就無怪乎小偷們會在沃克呂茲省成行成市了。即便是裝備最差、動作最慢的笨賊,有了這麼幾個月完全不受打擾的時間,也總能從容地完成任務。而這種特有的理想工作環境,也激發了不少當地人加入這個全無風險的行業。普羅旺斯不愧為一個人傑地靈的地方,連孕育出的小偷們都有着與眾不同的品位。我們聽到的一個案例中,有人像在佈置新居一樣,帶着鑒賞家的眼光四處搜集稱心如意的家居物件,涉獵的範圍之廣,視角之獨特,令人咂舌:他會搬走整個廚房設施和用品,而對其他房間的物品秋毫無犯;被他看中的同時還有羅馬式的古舊屋瓦,古老的前門,甚至還包括一株剛剛成熟的橄欖樹。這讓我不禁想到,他很可能就是拿走我們信箱的那個壞蛋。我們又開始看到久違的當地朋友。他們終於一個接一個地從夏季的圍困中解脫了出來。在過去的一個月中,他們遭受了太多訪客的騷擾,至今仍然驚魂未定。我們發現,朋友們訴說的故事大同小異,而尤以排水系統和錢財為首要話題。雖然各家訪客分別來自不同的國度,說話時的心情也或感困惑,或帶歉疚,抑或感到憤怒,但他們使用的詞句卻有着驚人的共同之處。不知不覺中,他們竟合力編篡出了一套八月常用句。以下八句便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僅供參考。“你說什麼?他們不接受信用卡?人人都用信用卡的呀”(神情:困惑)“你家的伏特加酒喝光了。”(神情:歉疚)“浴室里有一股怪味。”(神情:困惑,歉疚加無辜)“可不可以請你付賬?我這兒只有五百法郎的大鈔。”(神情:無辜)“沒關係,我一回到巴黎,就寄一份新的來賠你。”(神情:看似歉疚)“我不知道你家的馬桶這麼容易壞。”(神情:無辜)“我打到洛杉磯去的電話費一共多少,別忘了告訴我”(神情:無)“看你這樣為我們做牛做馬,我真抱歉。”。(神情:看似歉疚)“你家沒威士忌了。”(神情:無辜)聽到了太多有關水管堵塞、狂飲白蘭地、把酒杯打碎在游泳池裏、一毛不拔以及吃喝無度的故事後,我們覺得自己在八月的遭遇已經算是相當幸運了。我們的房子的確遭到了嚴重程度的破壞,但聽起來朋友們的房子所受的創傷也不輕。而且,當曼尼古希大肆進行破壞活動之時,我們至少不必忍辱負重地繼續提供食宿。九月初的天氣,在很多方面給人以春天的感覺。白天乾燥而炎熱,夜晚則清涼怡人。與八月的沉悶潮濕相比,空氣顯得格外的清新。山谷的居民也甩去夏日的困頓,開始着手打理一年間最主要的事業。每天早晨,我們都能夠在各處的葡萄園看到果農們沿着整齊排列的葡萄藤查看滿山遍野飽滿多汁的葡萄。福斯坦也不例外,經常可以看到他站在葡萄園裏捧着串串葡萄,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還不時咂着舌頭,念念有詞。我想他一定是在思索天氣將如何變化,於是便好奇地問他,何時才是收穫葡萄的最佳時機。“應該等它們再熟一點,”他說:“但是九月的天氣靠不住。”每個月都能聽到福斯坦對天氣發表類似的悲觀評論。好像全世界的農夫在向人傾訴從土地上討生活是件多麼艱苦的事情時,都用的是這種認命而哀愁的語氣。風總是不調、雨總是不順,陽光、野草、病蟲害、政府,總會有什麼東西突然跳出來壞了他們的好事。我有時甚至懷疑,他們是否能夠從自己這種悲觀的論調中得到自虐的快樂。“一年裏頭,也許11個月都風平浪靜,”福斯坦以一種無奈的口吻說道:“但是,忽然‘嘩’的一聲,來了一場暴風雨,葡萄就可能再也榨不出汁了,只剩下一堆廢物葡萄渣。”說到葡萄渣這個字眼的時候,福斯坦的語氣是如此輕蔑,以至於我完全可以想像,如果真的發生了這種不幸的情況,他寧可讓風雨打壞的葡萄掛在枝上爛掉,也不願再多花一分鐘時間去採收那些連普通紅酒也釀不成的東西。彷彿上天認為福斯坦的命運還不夠悲慘似的,除了天氣之外,還為他增添了更多困擾:原來,我們那塊地上的葡萄必須分兩次採摘。有500棵左右的葡萄藤產的是無法釀酒的食用葡萄。這自然有點麻煩,但是看在食用葡萄在市場上不菲的價錢的份上,再麻煩也只有忍着點兒了。但無疑,這也造成了福斯坦可能遭遇雙倍災難和雙倍失望的機會,而照福斯坦自己的說法,這種災難簡直是無法避免的。繼續呆在那裏顯然會更大程度地刺傷福斯坦脆弱的神經,我連忙識趣地走開,留他獨自搖頭嘆息,怨天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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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羅旺斯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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