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清淡飲食
老闆娘的女兒送上第一道菜,解釋說,因為天氣熱的緣故,今天安排的是份量較少的清淡食品。她放下一隻橢圓形的盤子,上面鋪着香腸片、熏火腿、小黃瓜、黑橄欖,外加胡蘿蔔腌制的酸辣泡菜。還有一大片塗香腸吃的奶油。主食是一籃麵包。這時,兩個穿夾克衫的人帶着一條狗走進來,佔據了最後一張空桌。老闆娘的女兒輕聲向我們介紹說,其中年長的一位據稱曾是派駐中東某國的大使,可是位貴客呢。現在那位貴客就坐在泥水匠、水電工和卡車司機中間,拿起一小片香腸喂他的狗。盛在玻璃碗中送來的萵苣沙拉曾一度讓我們以為是這頓午餐的謝幕演出,誰知不久,又端上一盤拌了番茄醬的麵條和一份淋了濃汁的洋蔥豬排。我們想,如果這還算暑天的清淡食品的話,真不知道冬天裏老闆娘會給客人們都吃什麼。我們此刻真心希望她能夠打消退休的念頭。說話間,老闆娘已經收拾完廚房中的一切,在門口的酒吧枱后坐定。她是個矮小但勻稱的女人,頭髮仍然烏黑而濃密,看樣子再做上一輩子也沒什麼問題。老闆娘的女兒過來收拾了桌子,把剩下的紅酒倒進我們的杯子,未等我們吩咐便又拎來一瓶紅酒,外帶一碟乳酪。早到的客人已經紛紛離座準備回去工作了,他們心滿意足地抹着鬍子,詢問老闆娘明天打算給他們吃點什麼。“快走吧,總之虧待不了你們。”她得意地說道。吃完乳酪,我已是強弩之末。而對美食從不拒絕的妻子,則又要了一塊檸檬蛋塔。餐廳里這時開始瀰漫著咖啡香和煙草的味道。午後的陽光照進窗口,把在那邊吸煙的三個人頭頂的煙霧透映成淡藍色。我們點了咖啡,順便要求結賬,這才發現,這裏不用賬單,客人離去時要自己走到吧枱前付款。我們的餐費是每人50法郎(包含酒水),外加4法郎咖啡錢。無怪乎這地方會天天客滿。出於切身利益的考慮,我們在離開前特意關心地詢問老闆娘是否真有退休的打算?她停下手中擦拭吧枱的動作,似乎陷入了往日的回憶。“我還是小姑娘的時候,”她感慨道:“家裏要我決定是下田務農還是進廚房幫廚。打那時候起,我就討厭種田,活兒又累又臟。”她垂下眼去看了看保養得很好、白皙年輕得讓人驚訝的雙手,接著說道:“所以,我選擇了下廚。結婚以後我們就搬到這兒,已經燒了38年的菜。夠久了。”我們充分表達了我們的遺憾。而她只是輕鬆地聳聳肩。“是人總會有厭倦的那一天。一退休,我就搬到奧倫奇(Orange)去。我想住在有陽台的公寓裏,安安靜靜地晒晒太陽。”她說著抬眼望向窗外的陽光,彷彿看到了那個遙遠而悠閑的自己。兩點鐘了,大廳空落落的只剩一個滿臉風霜、兩鬢斑白的老人,正拿方糖往咖啡里放。一切顯得那麼安逸和溫馨。我們感謝老闆娘讓我們享受了這麼好的一頓午餐。“小菜一碟兒。”她笑了。午後的普羅旺斯像個巨大的蒸籠。在強烈的陽光照耀下,泥土中所蘊藏的最後一點水汽也被逼無奈地升騰起來,在空氣中翻滾,使我們好像穿行在一個漫長的海市蜃樓幻象之中。路邊的葡萄葉無精打采地蜷縮在藤蔓上,農家的狗也變得默然無聲,整個鄉野變得出奇的靜謐,像是沓無人煙的荒漠。這是一個適合遁入泳池,攀上吊床,或讀一本輕鬆讀物的下午,一個難得沒有工人也沒有客人的下午。此刻,連時光的移動,似乎都是輕緩慵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