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尼的風采
可是,在這段震耳欲聾的隱居期即將來臨之前,我們還準備迎接最後一位客人。此君行止笨拙,經常惹禍上身,同時生性粗心而毛躁,總是不厭其煩地捲入一個又一個家庭財物破壞事件――不是打翻東西便是砸損物件。連他自己都毫不諱言說自己是“全世界最差勁的客人”。正因為如此,我們特地邀請他在這場大破壞之前光臨,好把他來訪期間製造的碎片殘骸統統埋葬在八月的殘垣瓦礫之下。他就是班尼,我相交了15年的密友。我們雖然喜歡他,但卻也不得不提防着他。預定抵達時間過了好幾個小時,他才從機場打電話來,問我可否開車去接他。據說出租車公司方面出了一點小問題,他被困在機場了。我在候機樓上的吧枱找到班尼時,他正怡然自得地喝着香檳,翻閱着一本法文版的《花花公子》雜誌。班尼老兄年近50,身材瘦長,儀錶堂堂,上身着一件高雅的西裝,可惜襯衫上卻斑斑點點,污濁不堪,高檔的西裝褲也像被燒焦了似的。“抱歉,把你給拖出來,”他說:“可是他們沒有車了。唉,還是先喝杯香檳吧。”在我的催問下,班尼只好如實地講述了他的遭遇。而在我看來,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實在是太尋常不過了。班尼搭乘的飛機準時抵達,他預訂的一部敞蓬轎車也早已等候在那裏。午後明媚的陽光使班尼興緻勃勃,他放下頂蓬,在上路前習慣性地點燃了一支雪茄。雪茄在路上宜人的和風吹撫下燃燒得很快。二十分鐘后,班尼便不得不帶着遺憾將即將燃盡的煙頭甩掉。至今他還能清晰地回憶起自己當時瀟洒的姿勢。漸漸的,他發現過往的車輛都開始向他招手致意,他遂也微笑着頻頻揮手還禮。心中暗想,法國人從什麼時候起變得這麼友善了。還差幾公里就要上高速公路時,他終於意識到車後起了火,都是那沒熄滅的雪茄煙頭掉在椅墊上惹的禍。按班尼自己的描述,他當時的頭腦異常地沉着冷靜,立即把車子停向路邊,很快便做出了站在前座上用尿液滅火的機智決策。而這也正是警察到來時發現班尼正在進行的工作。“他們都非常客氣,”班尼說道:“還建議我把車子開回機場。倒是出租車公司的人十分頑固,說什麼也不肯再換一部車給我。”他喝完啤酒,把賬單交給我。因為興奮緊張了一下午,他還沒來得及去兌換旅行支票呢。我們很高興見到班尼,他還是老樣子,依然那麼風度翩翩,依然笨拙得無可救藥,依然衣着體面但永遠手頭拮据。記得有次受他邀請參加晚宴,我們都沒帶錢,結果我和妻子只得冒充他的女僕與跟班,事後再與他對分小費。跟班尼在一起,總是笑聲不斷,弄得一頓晚餐一直吃到凌晨時分。接下來的一周還算風平浪靜。像班尼老兄這樣一位平時看個手錶都能把酒潑得渾身都是、褲子永遠比人先品嘗到飯菜的人來說,一周內只打破了一兩樣東西已經屬於奇迹了。至於游泳時莫名其妙地把浴巾遺失在泳池裏、突然發現護照隨着臟衣服送進了乾洗店,以及有幾回以為自己吞下了黃蜂等小事,就更算不上什麼了。班尼終於走了。我們懷着依依不捨的心情希望他不久后還能再來,以便接着喝光我們在他床下發現的四杯殘酒,並一道取走他那條明晃晃地遺留在衣帽架上的內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