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死捍衛家園
盧貝隆的春天流露出不同的聲息。獵人離去之後,潛伏了一冬的鳥兒便從藏身的林中鑽出來,用它們悅耳的鳴叫取代了槍聲。我沿着山徑走向馬索家時,惟一刺耳的動靜是一陣猛烈的敲打聲。我暗想,會不會是馬索眼看觀光季節將至,決定趁機豎起“吉屋出售”的牌子呢?我在他家附近的山徑上看到馬索時,他正端詳着在林間空地的邊緣打下的一根五英尺高的木樁。木樁頂端釘了一塊破破爛爛的錫片,上面用白色油漆胡亂地塗抹着:“私人領地!”山道上還躺着另外三根木樁和相同的告示,以及一堆大石頭。顯然,馬索是打算把這一塊空地封鎖起來。馬索抬頭朝我道了一聲早安,接着又拾起一根木樁,往地下猛力地錘打,彷彿那可憐的木樁剛剛問候了他的母親。我問他在做什麼。“擋住德國人。”他說著,開始動手推動石塊,在木樁之間排成圍籬。他想要進行封鎖的這塊土地,並不在他家附近,而是位於山徑的另一邊,這裏不可能屬於他。於是我便提出,這塊地似乎屬於國家公園範圍。“是沒錯,”他說,“可我是法國人,所以它屬於我,不屬於德國人。”說著,他又移動了一塊大石頭。“每年夏天他們都會跑到這兒來,支起帳篷,弄得樹林裏全是垃圾。”馬索站起身,點燃一支煙,然後十分自然而順手地把空煙盒丟進樹叢里。我問他有沒有想到過,要是多放幾個德國鬼子進來,沒準兒會有人看上他的房子呢!“帶帳篷來的德國人,除了白麵包以外什麼也不會買。”他嗤之以鼻地說:“你真該看看他們車裏帶來的東西,全都是德國香腸、德國啤酒、德國泡菜。什麼他們全都帶來啦。知道了吧?一群小氣鬼!”馬索扮演起田園衛士兼旅遊業專家的新角色來,繼續向我說明普羅旺斯農民們的困境。他承認觀光客——甚至包括德國觀光客——的確給地方上帶來了些財富。有些外來戶在這裏購置房產,也為本地建築工人提供了就業機會。可是,看看他們把本地房產價格哄抬到什麼地步了吧!這簡直是一個陰謀!一般的農民根本買不起。我盡量避免談及馬索自己也想在房地產上大撈一票的事,只是聽着他嘆息這一切太不公平。一陣嘆息過後,他又開心地笑起來,給我講了一個買房子的故事,他對故事的結局十分滿意。公雞的故事有一個農夫,垂涎鄰居的房產好多年了。不是因為房子好――那房子差不多隻剩一片廢墟了――而是因為連着房子的一大片地。農夫出價要買,鄰居卻趁着房價上漲的機會,賣給了出價更高的一個巴黎人。那年冬天,巴黎人花了幾百萬法郎整修了房子,還修造了游泳池。竣工之後,巴黎人帶着他的朋友們瀟瀟洒灑地南下,來度五月的第一個周末。他們都很喜歡這房子,也喜歡隔壁住的那個古板的老農夫,覺得他晚上八點就上床睡覺的習慣十分有趣。可是第二天清晨四點,農夫家血氣方剛的大公雞便開始高聲啼鳴,一叫就是兩個小時。巴黎人跑來向農夫抱怨,農夫聳聳肩表示無能為力。這裏是鄉下,公雞打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接連幾天,公雞照樣天天清早四點起身報曉。終於有客人受不了,提早回巴黎補足睡眠去了。巴黎人再次跑來向農夫抱怨,農夫還是聳聳肩,示意愛莫能助。這次,兩人很不愉快地分手。到了八月,巴黎人又帶了一大群客人來。公雞還是照老規矩,每天四點準時叫他們起床。下午想睡個覺吧,農夫又開始在他的屋裏做起了什麼活兒,又是鑽頭又是水泥攪拌器的,吵得人無法入睡。巴黎人強烈要求農夫箝緊公雞的喉嚨,農夫照常拒絕。經過幾次激烈的爭吵之後,巴黎人一紙訴狀,把農夫告上了法庭,請求法院發佈強制令,讓公雞閉嘴。但是法院最終判決農夫勝訴,公雞有權在每天清早繼續長鳴。別墅度假從此成為這位巴黎人心頭永遠的痛,終於決定忍痛出售。農夫則偷偷透過一位朋友,買下了隔壁大部分的土地。成交之後的星期天,農夫和朋友們舉辦了一頓豐盛的午餐來進行大肆慶祝,席間的主菜就是那隻大公雞。這時,公雞已經變成了美味的醉雞。馬索認為這故事很棒——巴黎人大敗,農夫獲勝,得到更多土地,最後還有美食來點綴。一個精彩故事該有的內容都具備了。我問他這是否是真人實事,他避開我的眼光,只是把山羊鬍子的末稍放進嘴裏吸吮着。“總之,別招惹農夫。”他只是惡狠狠地說了這麼一句。我心中暗想,如果我是愛露營的德國人,今年夏天我就改上西班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