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鋤頑劣(4)
日落西山,父子倆恍然不知。不意間,張瀾拉著兒子乾脆來到江邊上。“爸,你這是?”父親笑而不答,長衫一脫,穿着大頭短褲就涉水而下。兒子這才識出玄機,大喜過望:“爸要游泳?”父親也不回答,身子一撲,即鑽入水下。兒子一看沒了父親的影蹤,始而一急,繼而笑了:“爸還會扎猛子?”於是瞄準線路,也一頭扎入水下。父親、兒子幾乎同時冒出水面,雙雙相視開顏。兒子踏着水腳道:“想不到爸的水性這麼好!”父親童真煥發道:“保密。這赤身光腿的,可不‘文明’。”兒子樂了:“哈,爸還有孔老夫子思想。”父親幽默道:“留一點,對他老人家也算是個交代。”這時傳來劉慧征的喊話:“老頭子,你跟兒子在哪裏呢?醪糟蛋都涼啦!”張瀾一怔,連連吩咐:“天機不可泄露。你快打發你媽走。”自己一個猛子躲了開去。慕良故意“泄露”:“媽,爸說‘天機不可泄露’,我們就回來。”劉慧征半解不解地追問:“什麼‘天機’不天機的?”水裏的兒子“撲哧”笑了。對於在血與火、生與死洗禮中的張瀾來說,他從不曾想到會有這一段人生太意外、太難忘的插曲。只可惜天災**不作美……烈日高懸的天穹,將天際烤炙得都要燃出“火”來。田野里一片枯黃。不少農田都龜裂了。甚而連飛鳥都冷不丁地從半空裏會暈乎乎地墜落下來。俯瞰下的叢山,幾處因不堪乾熱,自己燃出了山火,躥起幾股黑煙。1936年秋,已經飽受蔣介石清黨、圍剿、捐稅、抽丁以及軍閥混戰之苦的川北老百姓,又遭遇罕見的大旱。一片片的樹林被剝皮吃了,觀音土成了搶手的“米糧”,逃難成了活命的出路。不曉從什麼時候起,青崗山的張瀾家,就成了逃荒災民的賑濟所。廚房不夠用,鍋灶已搬到小坪中。燒好的稀飯才分發給難民,毗連的大鍋里又開始放米下菜。劉慧征成了賑濟的“指揮官”,蒲瑛與周鋒做着“副指揮”,蒲生和茂延、繼延、淑延甚而小張一個個忙不迭地舀米、洗菜、拎水、撿拾柴火。慕良主要幫着老父親接待。前一批還沒有走,后一批難民又擁進來;一些個婦女、老人見了張瀾就拜。“求老爺賞點吃的。”張瀾連忙扶起一位老婦,聲明道:“我不是老爺,拜不得。”慕良招呼着:“不要急,你們就等下一鍋。”有人還是等不及,有點底氣不足地探着口風:“能不能割一點地里的小麥?”繼延正好過來,不得不低聲關照:“爸,我們自己就剩那點吃的了;小弟還盼着吃麥餅。”張瀾也低聲應諾着,交代一位老叟:“你們就去割一點帶走。”還沒等老叟招呼,一批饑民就迫不及待地蜂擁而去。蒲瑛趕來告急了:“校長,米快沒了。”張瀾有點措手不及:“這麼快?……”“怎麼辦?難民還那麼多。”“去找鄧靈軒鄉長,無論如何再籌一些米來。”蒲生已然是一個大小夥子,調皮相依然未改。他冷不丁地從人堆里鑽了出來:“我去!”張瀾笑了:“你真像是程咬金,老是半途里殺出來。”不遠處,傳來一聲喊:“咳、咳,都站住!你們這是幹什麼?”蒲瑛聽出:“是鄧鄉長!”循着鄧靈軒的聲音,張瀾與蒲瑛幾個趕到坡地麥田裏一看,也傻眼了——麥田已經“片甲不存”,一掃而空。蒲瑛怫然不悅地責怪着:“太過分了!”聞聲趕來的繼延一望空空如也的麥田就哭了:“我說不讓、不讓,你偏不聽!我們吃什麼?小弟……”